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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汕記

作者:雪小禪  更新時間:2018/3/31 17:20:00  瀏覽量:3620

  有一次一個朋友問我,如果全世界讓你選擇一個城市定居,你選哪里?我說,京都。她又問,中國呢?我說,潮汕。

  也說不出為什么,也不知道具體原因,就那樣輕易答了潮汕。那是離北方極遠(yuǎn)的一個城市,但有說不清的魔力——像愛一個人沒有頭緒沒有理由,以為不愛她但夜夜全是她,每個縫隙里全是她。

  我第一次來潮汕,但不覺得隔閡,只覺得來過很多次了,以至于有些恍惚,仿佛是在這里住了很久的人,亦像是宋朝失落的親人,因了戰(zhàn)亂逃到南國,隱姓埋名到今朝。那風(fēng)物竟然熟悉到可以熱淚盈眶,居然是心里面最里面的舊相識。我和家和認(rèn)識約略三年。她的名字真好聽,家和,我常默念這個名字?此l(fā)的潮汕老宅圖片,花朵、貓、狗、老人、老樹、壇壇罐罐……每每就有了買張機(jī)票飛去的沖動,但我忍了三年。亦不知為什么忍住這樣的誘惑。徽州、婺源、江南小鎮(zhèn)每年都去,只是一直沒去最想去的潮汕,因為覺得她太合自己的口味——那樣濃情的一個地方,我相信會一見如故。

  家和隔一段時間便寄來一些我喜歡的舊物——潮汕的點心模子,舊的竹花碗,用過的腌菜壇子。她從來用文字與我交流,三年并未語言過,我當(dāng)她是我在潮汕的他鄉(xiāng)知己。

  見過一張她拍的荷塘,飛鳥、荷花、老房子、舊宅前的貓。她說:小禪,你來了,我們在這里喝老茶。

  這句話我記了三年,慢慢生了根。丁酉年正月,想去潮汕過元宵,訂了機(jī)票就走了。我告訴家和要來潮汕了,她忽然開了口,是男聲。家和居然是男人,我自以為他是女人好多年。

  網(wǎng)上訂了載陽客棧,揭陽機(jī)場下車,北國的羽絨服立刻換了春衫。客棧在巷子里,一座老宅改成的。影壁上畫了孤杉,條案上擺著橘子。(廣東人家家戶戶擺橘子,意為大吉大利)空氣中潮濕的味道,還有說不清的味道。

  已是臨近黃昏,家和出現(xiàn)在客棧。中年男子,戴黑邊眼鏡,灰色禁欲系襯衣。我們開始去小巷中游蕩。潮汕三輪車真多啊,鋪天蓋地,剎那間恍如在越南街頭,老樹遍地。

  街頭到處是賣潮州三寶的人,老藥桔、老香櫞、黃皮鼓。老香櫞又稱老香黃和佛手果,是佛手經(jīng)中藥秘泡而成,烏黑發(fā)亮的色澤,濃厚的佛手香,據(jù)說舒肝氣,治胃病。買了一罐回來,每次喝都想起潮汕來。

  街上有好看的小廟。廟里木雕、古畫,好看的嵌瓷,尤以嵌瓷最美,五顏六色的瓷器嵌在屋廊上,房檐上,又艷麗,又脫俗,妙極。我總是在那繁復(fù)的嵌瓷,屋廊上注目很久。南方的細(xì)膩不僅體現(xiàn)在老香黃上,還體現(xiàn)在木雕、磚雕、嵌瓷上。

  路邊有賣鹵鵝肉的人,小攤,支著一盞昏黃的燈。家和說這家小攤從他小時候就有,有30年了。買了一盒鹵鵝肉,邊走邊吃,又看到路邊的“八尺娘酒”,覺得這個名字迷人。坐在路邊討了喝,甜且辣。小茶盤紅紅的,里面是喜字。八尺娘家放在喜字上,我端起放下喝了三杯。胸中有了潮汕意味,便坐下聽家和與他們說潮汕話。潮汕話與粵語和客家話又不同,酒家的電視正放潮劇,有一種無法訴說的哀怨之氣,是《四郎探母》,仿佛南宋過來的遺民們永遠(yuǎn)忘不了的中原。南方的劇種無論梨園戲、潮劇、南音、粵劇都有揮之不去的軟濕哀傷。也說不清楚哪里讓人動容,聽著心里就會浮起一坨哀傷來,糅合著南方特有氣息,更叫人欲罷不能。

  天黑下來,舊宅門前掛著紅燈籠,尤喜潮汕人家的宅子前掛著竹編燈籠,有的上面寫著自己姓氏,有的涂成紅色,在夜色中像狐貍眼睛,妖媚極了。

  一轉(zhuǎn)就到了牌坊街,牌坊是新的,少了些味道,但因為一排又一排,便又有了氣勢。坐在百年老店“胡榮泉”吃小吃,簡直是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好,鼠殼粿、春餅、筍粿、鴨母捻、云吞餃、蠔烙、牛肉丸、沙茶粿……“粿”這個字在潮汕閃著異樣的光芒,沒有哪個地區(qū)幾乎把食物全叫粿。那做粿子的模子也好看。木制,生動的圖案,因為用久了有了柔潤的包漿。我收藏了幾個,用來做了茶托。在潮汕的一周我吃了各種各樣的粿,它們生動地活躍在我的胃里,DNA里,至今忘不了。這個名字有著特別的光澤,它只屬于潮汕。

  這里的風(fēng)物古風(fēng)蕩蕩,自己仿佛來過很多次,其實是第一次。我是潮汕的故人,相互認(rèn)出彼此,剎那歸去來辭。

  身為北方人,長著南方人的味蕾,每到南方都激蕩起無數(shù)前世的記憶。一邊深情,一邊忘情。而身邊正宗的潮汕人家和,是不需多言的好向?qū),仿佛多年故交,總能把我(guī)У匠鄙亲詈贸缘牡胤饺ァ?/p>

  其實最終是被他發(fā)的一張圖片打動。是一個門庭,也掛著紅燈籠,紅燈籠上寫著“謝”,兩邊畫著花鳥牡丹,老榆木的門,在中間寫著三個字“凹天井”。被這個絕色的天井吸引。家和在深夜帶我去看,兩個人前后走著,有風(fēng),是二十?dāng)z氏度的天氣,春風(fēng)沉醉。沒出正月,空氣中有鞭炮的味道。

  終于看到,心跳。我就是為它而來。和圖片上一模一樣。我在紅燈籠下佇立了很久,然后給北方的朋友說:我終于來看這個凹天井了。他說:你是一只鳥兒,一生都會在天上飛,這是你。

  潮汕的夜空有星辰,家和的煙抽得兇,一根接著一根。很少說話,亦沒有問他家庭、職業(yè),不需打探這些瑣事。我們都喜歡這些風(fēng)物,夠了。

  次日,他早早來找我,去逛牌坊街。我被那些竹筐迷倒,手編竹筐,寫了喜字,或畫了鯉魚,古意盎然。有的上面還畫了小鳥、荷花,有的還畫了童男童女。對于太美好的事物,我有一種惶恐,有時居然不是想占有,而是想放棄——我明明知道自己欲罷不能啊。

  看小攤上潮汕人做蔥油餅,以面粉為主,加入蔥花,煎至兩面金黃,用鏟子切成一塊一塊的,看得讓人難過——回到北方再也吃不到了。還有糖蔥薄餅——餅是長條狀,中間有許多通孔,大概十六個左右的孔。顏色雪白,所以叫糖蔥。薄餅皮在爐子上烙熱,很薄的一層,撒上芝麻卷起來,香的魂兒都沒了。還有那手工的牛肉丸,Q得可以彈很高。5塊錢3個,一串。潮汕的小點心太多,以至于走到半路就會撐著了,椒鹽餅、綠豆餅、芋泥餅、豆枋酥、花生糖、芝麻酥、豆棒、豬油糖……5塊錢買了一個撥浪鼓,在牌坊街的巷子里叮叮咚咚地響著。哦,還有咸水果,牛雜,糖畫,甜湯。巷子深處有一家開了30年的老店。家和要了牛雜湯,用紅棗、枸杞、熟地煮上一夜,坐在小店中邊吃邊看風(fēng)物,已經(jīng)吃不下了,仍然艱難地想吞下那些美食。

  潮汕三輪車真多啊,隨便坐上一輛,在春風(fēng)里游走,邊走邊游,看到老中醫(yī)便跑下來號脈,中藥柜子是淡淡綠色,他說祖上是御醫(yī)出身,號完脈說我腎虛。腎虛的我又坐上三輪車瘋跑。

  到處寫著“辦外甥”和“出花園”,外甥15歲,娘家舅要操辦禮物,用七樣?xùn)|西拜祭天地。男孩兒穿外婆買的紅鞋子、紅衣服,穿上紅肚兜,坐在紅色長凳上,在家里得一天不出門,接受長輩的壓歲錢。這一天是他的成人禮,這一天他虛歲15,而女孩兒叫“出花園”。滿大街的紅,這樣隆重的15歲啊。我15歲的時候在干什么?那一天,我吃了什么?穿了什么?沒有人給我辦過成人禮。甚至,家人忘記我生日——家里人也從來不過生日,每個日子都是似水流年。但我真期望有這樣的儀式感。

  中午在深深的巷子中吃小吃,豬腸脹米粉,蠔烙,菜頭丸,腸粉。潮州的腸粉真好吃,又糯又滑又嫩,從來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腸粉。迷死人的味蕾。

  家和執(zhí)意帶我去一個荒廢的古村,于是坐上車去。

  對于荒廢的事物,我有著極度的好感,亦說不清為什么。盛大隆重的人和事從來不構(gòu)成吸引。有人拉開柜子,一柜子的奢侈品、包包,并不心動,甚至覺得略微反感。對于城市中的老人、老樹、舊宅、花朵、壇子、罐子、小吃、風(fēng)物、日常,對于平淡的深情更為動情。毫無疑問,潮汕是這樣有味道的城市。有老人、老樹、舊宅、花朵,多年形成的風(fēng)物。

  在去古村的路上剪了發(fā),25元。古村叫腸水村,村口有幾百年老樹和小寺廟。廢棄的屋頂上長滿一種叫瓦松的花。很多的木棉樹、火旺樹、鳳凰木,村里到處是廢棄的房。房架上有雕花,很多朵蓮花在黯淡的時光中綻放。村子中剩下的多是老人,幾個老婦人在“鐵釘花”樹下聊天,白發(fā)紅花在陽光下耀眼。貓和狗走來走去,日影中到處是荒涼之味。我和家和爬上山坡,看整個村子,在山凹之中非常動人。村中間有一棵老榕樹特別明顯。家和說,小禪,我經(jīng)常一個人來這里看月亮,就一個人,坐在山坡的木棉樹下,一邊喝啤酒,一邊看月亮。就一個人嗎?我問。就一個人。

  我沒有告訴家和我也一個人看月亮,在樓頂上,看到濕氣打上來。每個人的孤獨是一樣的,所以要找頻率相同的人。

  我們在那個村子中游蕩很久,又去急水村看村民拜神,那些高香花紅柳綠,有幾米高,上面還有童男童女,紅色的八仙桌上有供品——橘子、粿、肉。人們在擺好的祭臺前磕頭,到晚上這些高香全都被點燃。村子中有說不清的古老氣息,幽靜,素樸,傳統(tǒng),還有民間的貞親,可惜這樣的村子越來越少了。

  家和執(zhí)意帶我去一個渡口看一個孤獨的塔,剛才過韓江大橋的時候有一個塔非常好看,家和說:我不喜歡這個塔,因為它不夠荒涼和孤獨。那個渡口真寂寥,不多的人在等船過河到對岸去,沒有人去看一眼那個塔,那個塔真的很荒涼很孤獨。家和每周都要來看它一次,坐到黃昏。那周圍的人都認(rèn)識家和,不知道這個愛穿黑襯衣的男人來自何方,為什么要一下午一下午的來看一個塔。

  那個塔大概是知道的,有時候人躲避人是為了躲避傷害,有人的地方就有傷害。家和選擇了山坡上的月光和渡口邊的塔,我選擇了壇壇罐罐,花花草草,與天地光陰相處才是最好的相處。從出生到死亡,我們一直在和時間消耗,如何消耗得美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,家和有家和的方式,我有我的方式。但都別具一格。

  我們坐到黃昏,又去渡口對面人家閑聊,一個老婦人正在做粉紅色的粿。那粿印漂亮極了,是桃子形狀,木刻的紅漆印模。他們用木料刻成坯,在雕鑿凹型,刻上吉祥和花草紋樣。做粿的料里有米、豬肉、蘑菇、糖。女人用潮汕話與家和聊天,請我們當(dāng)下來吃新出鍋的粿,男人在外面蒸著,燒的柴,花開的到處都是,這是元宵節(jié)。一個人在南方,而我的北方正大雪紛飛。

  是夜在人潮洶涌的牌坊街看燈。人山人海中遇見幾個提燈少女,她們問我來自哪里?我說:北方。下雪的北方。我穿了一件白襯衣游走在牌坊街,很晚又坐三輪車回到酒店。三輪車夫要十塊,我給了他二十。在潮汕的街頭和一個異鄉(xiāng)人說:早點回家吧,元宵節(jié)快樂啊。

  次日去汕頭,在小公園游蕩,看民國時期老建筑。坐下來和汕頭人喝功夫茶。兩個老人一邊聽潮劇一邊喝,我參與其中?瓷先思也璞P,托是老銀,盤子是瓷器,上面有花鳥兒。央求人家賣給我,果然賣給我了,歡天喜地地帶回北方,這是在汕頭最大的收獲。

  次日又回潮州,與家和約了在開元寺門口見面,逛那些老巷子。開元寺的玉蘭花開得正好,祈福的人鋪天蓋地。家和依舊是黑襯衣,我穿了書林做的紅色裙子。

  那些巷子真迷人啊,像是等了我好久。舊宅、楹聯(lián)、貓狗、壇子罐子、花朵、老樹,走走停停,坐下來吃碗腸粉,要份蠔烙。85歲的老人抽水煙,遞給我一支:姑娘抽煙。我便抽煙。拍了太多視頻沒了流量。一座宅子中族人們在祭祀,男人們打牌抽煙,紅燭下女人幸福的臉龐。聽說我沒了流量,一個男人要開熱點給我,另一個說:我還有4G,把號碼給我,我轉(zhuǎn)給你用。陌生人的熱忱讓人感動。

  又去一個家和常常拍的院子。女人在做供品,把紅棗、腰果,一個個粘得有半米高。房梁上掛著鯉魚燈,是自己扎的。尤其喜歡那屏風(fēng),因為老舊,就更有味道。上面有松、竹、梅。我在屏風(fēng)前坐了很久才去看外面的舞獅子和花燈。在夕陽中我最后流連忘返的是甲第巷,在我去過的巷子中,這是中國最美的巷子,門楣上有手寫對聯(lián),兩側(cè)畫著戲出——《白蛇傳》《陳三五娘》。好看到落淚的磚雕、木雕……來回走了幾次,始終舍不得離去。寫不出它的美,也舍不得寫,怕更多人驚擾了它。

  最后一日去龍湖古寨,我打滴滴車,家和騎了自行車。在古寨中等待正月十六最隆重的游神,這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一天,古寨的荒廢感讓人心疼又歡喜,幾乎少游人。是中原的大戶人家,為了躲避戰(zhàn)亂逃到此,門庭闊朗但亂草叢生,可見昔日之繁華矣。

  高潮終于到來,整個鎮(zhèn)子的人全出來了。少年抬著“老爺”,是他們的神靈,像戲曲中的人物。少女抬著帶著竹葉子的旗子,老人們穿上絳紫色的長衫,在人山人海地動山搖中“迎老爺”。

  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者,自家擺好各種供品,蠟燭燒著,一襲紫色長衫,手持三炷香“迎圣駕”。他們的圣駕幾乎每個村子都不一樣,但都是自己供奉的神明。而他紫色的長衫,一年只穿一次,到他死時,這件長衫將穿在他身上,一起走。

  轎子停下了,他掀開長衫,下跪。然后把三炷香插上,再下跪,奉上自家的供品。幾乎每家每戶都一樣,擺上供品,以最隆重的方式“迎圣駕”。每家的門楣上也用紅紙寫了這三個字。在最隆重的儀式前,我有些情不自禁,幾度熱淚盈眶。那么盛大的儀式,是我第一次看到。發(fā)給北方的朋友看,他們說來年也要來潮汕過元宵節(jié)。

  回到北方很久后,我還以為在潮汕。每天在夢中,吃了腸粉,坐在木棉樹下喝功夫茶,聽著潮劇,慢慢睡著了。

  醒來才知是夢。

  我很悵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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