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像拘不住的風(fēng),仿佛只是剎那間,就攜著所有的眷戀遠(yuǎn)去了。從大平原來到小興安嶺深處,想來已經(jīng)整整十八年,從青年步入中年,那么多的歲月就在山水之間消散。如葉上晨露,如嶺上流嵐,一程一程的光陰接踵而來,又次第謝幕。
少年時生長在松花江北岸的一個村莊,村南是一大片草原,東南方向遙遠(yuǎn)處,有一帶山影,我常常神飛其中。對于山的渴望,是平原的孩子與生俱來的一種心情;蛟S是童年那種渴望的牽引,多年以后,我竟然真的來到了大山深處,而且度過了最好的年華。
記得初來的時候,一個夏日的黃昏,我獨自沿著一條街向北走。走到一條橫著的河旁,大堤上許多人在散步。對岸便是連綿的矮嶺,沿河逶迤,上面綠樹叢生。一條路越過河流,隱沒入兩山之間,讓人神往不已。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山,就像隔著歲月的河看曾經(jīng)的渴望,有著一種巨大的親切感。凝望那條通向山間的路,忽然就想起了席慕蓉的《山路》,雖然山坡上沒有新茶,也沒有細(xì)密的相思樹,而那一片青翠依然觸動著心底的詩情。
那個傍晚,我并沒有踏上那條山路,也許還沒準(zhǔn)備好一份心情。
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記不清是什么時候第一次登上那座山的,只記得那是一個美好的季節(jié)。山花紅紫樹高低,踩著一地的鳥鳴,心情和腳步一同起伏。喜歡山腳下那條彎彎的河,更喜歡山間潺潺的溪水,水聲濡濕了心,也濯洗了疲憊。這一切,足以放牧久困的靈魂。
“水是眼波橫,山是眉峰聚。欲問行人去那邊?眉眼盈盈處!
我不知道宋朝的王觀是在怎樣的一種情懷中,寫下如此生動的詞句。仿佛只是剎那之間,山水便充滿了情意,成為一種可以與人交流的存在,身心便與天地自然交融。我覺得那不是一種忘我,而是與山水間的一種溫暖的交流,是一種默契。也不是一種禪意禪境,水窮云起是禪,而水眼山眉,則是塵世最暖的情感具體到萬事萬物,所生發(fā)出來的一種感動。
想起來覺得有趣。少年兒童時,以為山上的原始森林如畫本上所繪的,古木參天,林間清凈,蘑菇如星點綴,各種動物往來,多美好的童話世界!可是當(dāng)我置身于其中,才發(fā)現(xiàn),古木確實隨處可見,可是林間卻低矮的灌木叢生,密集無比,絕無道路,行走之間辛苦萬分。可是童話并沒有因此破滅,在真實的山林中,有著一種鮮活的感染力。鳥鳴空山,云深之處,足可馳心騁懷。當(dāng)?shù)巧享敺,眼前豁然開朗,一水如帶,耳畔是山溪潺潺,便感覺身心都找到了一個可以憩息的家園。
于是我就在山水之間一年一年,春看冰凌花開,采山野菜,夏日尋幽,秋天采蘑菇打松塔,冬季去尋潔白的童話樂園,樂此而不疲。都說熟悉的地方?jīng)]有風(fēng)景,可是那些每天都能看見都能相伴的山水,對于我來說,卻總有著一種嶄新的感動;蛟S在我的眼中心底,那些已不是風(fēng)景,而成為一種與我息息相通的存在。我的許多年輕的日月流年,都已放逐其中,與山水不可分離。即使有一天離去,那片山水之間,依然有我的美好年華在徜徉。
也許這就是生活吧!沒有什么轟轟烈烈,平淡平凡,才是最本真的熱愛。想起許多隱逸的古人,終老于林泉之間,他們的心底,可能并沒有不遇的慨嘆和怨懟,有的只是在自己的世界中,過著空谷幽蘭般的日子,不求人欣賞,只豐盈自己的內(nèi)心。所以,采菊東籬,送君南浦,悠然之間,便成了后世之人向往的山水田園。
所以,心有熱愛,不為欲望所桎梏,那么,眉眼盈盈之間,都是最深情的去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