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頭子坐在床前,桌上的包子還冒著熱氣,氤氳彌漫。他有點兒著急了,天這么冷,包子很快就涼了啊!
他想站起來,拐杖就在手邊,腿根的刺痛提醒著幾個月前仍未痊愈的摔傷。他想叫人來幫忙,但是空蕩蕩的家里,他突然想起,哦,老婆子出遠門了,今天早上才走。他就這么看著桌上的包子,肚子有些餓了,幾步之遙,于他,便是千里之外。
睡覺吧!夢里,他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火車站,和一個臉兒圓圓的姑娘,那是年輕時的老婆子呀!他準備叫她,卻感覺自己飛快向后退去,漸漸聽不清她的話語,看不清她蠕動的嘴唇,只剩下一個匆忙跨上自行車的身影,沒騎幾步便摔在了塵土飛揚的路上。腿上傳來的刺痛,她和他一起疼著。而他,只能張望她越來越小的身影,揣摩,那地平線有多遠,有多長,怎么一下子,就看不見了。
鼻尖似乎還殘留著飛揚的塵土,是那列綠皮火車,把將要當兵的他帶向遠方。從那以后,他開始期待每次的探親假,他開始眼巴巴等著她翻山越嶺來看他。每當看到那個被火車的煤煙熏得灰頭土臉的人兒時,他頓時就覺得心里滿滿的。從記憶中掙出,他睜著眼,側躺著,手臂有點麻了,但是沒有人來幫他翻身。
他細數(shù)著,老婆子走了有多久了?她是今天五點出門還是六點?
六點吧!那時還有人來幫他蓋過被子。
已經三個小時了,給老婆子打個電話吧!還是不了,老婆子叮囑過,別老打電話的。他只好靜靜坐在床邊,屋子里沒有一點聲音,應該有嗞嗞的炒菜聲啊,應該有嘩嘩的洗碗聲啊,總該有點兒動靜吧?但是周圍只有死寂。她不在,整個家都灰蒙蒙的,平時她用的鍋碗瓢盆似乎都無精打采的蒙了層灰,連家里的空氣似乎都在想她。
到中午了吧?老頭子肚子咕咕直叫,他深吸一口氣,咬著牙在拐杖的支撐下從床邊掙扎著站了起來。艱難地邁開腿,一步,兩步,顫巍巍走向餐桌!懊髦牢倚袆硬槐悖怎么放心讓我一個人待在家里?”老頭子在心中埋怨著老婆子,但在看到餐桌上的東西時,心中的怨念卻又都解開了。老婆子把什么都給他準備好了,水杯,電視遙控器,暖手寶,早餐,中午的點心,平板電腦,餐巾紙和毛毯,都放在餐桌上圍成一圈——他觸手可及的地方。
他看著電視,是她最喜歡的電視劇,她說過,要他把她出門這幾天電視劇里的劇情都記下來,回來講給她聽。于是他努力記著每一個角色的名字。
還有她的月季花。雖然她走之前沒有叮囑過他,但冬天了,晚上還是應該拿進來,長時間放外面,花瓣兒似乎都被凍得失去了血色,她看了肯定會埋怨他沒有照顧好它的,還記得上次樓上落下的玻璃削掉了一根花枝,她心疼了好久。
再過五分鐘,就五個小時了,他那時給她打電話就不會被她嫌煩了吧。
“喂?老婆子?”他清了清嗓子,用盡量大的聲音問道。
電話那頭的嘈雜打破了屋內的沉默。“?”老婆子中氣十足地答道。
“你趕快回來吧!”
“我剛走你就要我回來,我事還沒有辦完!”
“你現(xiàn)在就回來吧!”
“我明天早上就趕回來了!”
“那……好吧,唉,我跟你說,你的月季啊……”
“你說啥?聽不到啊,回家再說吧!”
嘟嘟嘟……
他知道她耳背,他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漫長的等待,走出了生命,走出了時間。
他等了一天,從白天等到黑夜。
“我不在你就別洗澡了吧,假牙也別取了,早點睡覺吧!……”腦中回響起她的話。
他又坐在了床前,回憶了一遍電視劇里各個主人公的名字,安心地準備睡覺。再給她打個電話吧!
她電話號碼是多少來的?他突然忘掉了她的電話號碼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,沒有她,他什么都做不了!
他彎不了腰,抬不了腿,沒有別人的幫助他連衣服都脫不了,只好和衣躺下,凝神回憶她的電話號碼,但是怎么也想不起來,腦中一片混沌,怎么也睡不著。
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,一定是老婆子,她回來了!
他用盡全身力氣,大聲答,“哎!”
但是回應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氣和自己緩慢的心跳。又幻聽了嗎?無奈垂下頭,感受著快要被凍結的時間。
她在哪里呀?她還好嗎?應該已經上了回來的車吧?車上有人給她讓座嗎?
終于等到了鑰匙的聲音,她風塵仆仆拉開他為等她而沒有上鎖的鐵門,兩人相視一笑,她迫不及待從包中拿出他愛吃的餅。
終于,他可以放下心來睡了。醒來就給她講電視劇,主角的名字他都記得。
半夢半醒間,有人在他耳邊說:“爸,我給你買的包子你怎么又沒吃啊?”
“我等你媽,你媽回來了嗎?”
“爸,媽走了,不會再回來了。”
“那……我們明天,上山去看看她吧。”
他等她了一輩子,現(xiàn)在,是她等他了。
(指導教師:高圣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