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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欄目類別:短篇小說

保安姜富民的北漂時光

更新時間:2016/7/15 11:47:00  瀏覽量:1672

  姜富民是一名保安,在北京一家設(shè)計院工作。他是合同工,合同一年一簽。物業(yè)公司將他安排在這里,他一做就是許多年。

  姜富民是個瘦子,很瘦,而且很黑。是那種干癟膚黑的瘦子。尤其是夏天,他穿著肩膀上繡著“保安”兩字的藍色短袖襯衣,露出竹竿一樣細長的胳膊和那尖尖的喉結(jié),就顯得更黑,更瘦。他偶爾喝一點酒,生一點氣,但因為皮膚黑,就算酒氣涌到臉上,也一點都看不出來。

  姜富民年齡不算大,五十有三。他是南方人,老家在一座靠海的城市,氣候宜人。他為什么會到北京來,這話說起來就長了。不過按他家鄉(xiāng)的慣例,過了五十,是該在家?guī)е鴮O兒過快活日子的,但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,他回家的日子被一推再推。

  在設(shè)計院工作的人都喊他姜師傅,不管是年輕的,還是年長的,就連設(shè)計院的院長尚一鳴也這么喊他。姜富民聽了心里很受用。在設(shè)計院里上班的,都是文化人,肚子里有學(xué)問。姜富民稱他們?yōu)槔蠋,“王老師?“陳老師” “李老師”……他們當(dāng)然不是上課的老師,但在姜富民的心里,有文化的人就是老師,老師是對所有文化人的尊稱。

  姜富民的主要職責(zé)是守門,順便簽收一下快遞。上班的時候,他在設(shè)計院大門邊站著,有設(shè)計院的老師進出,他笑著打個招呼;有外人過來辦事,他認真查看對方的證件,在登記本上記下來訪的事由。站累了,他會到門口的保安室里坐一會兒,喝一口茶。茶是院長尚一鳴拿過來的,湖南產(chǎn)的綠茶,綠油油的一大包,足有半斤。姜富民不懂喝茶,不過他無端覺得,既然是文化人拿來的茶,肯定是好茶。他讓女兒給他在網(wǎng)上買了一個圓柱形的玻璃保溫杯,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,就是抓一撮茶葉撒在杯里,然后倒上開水。一直看著茶葉在開水的滋潤下舒展開身體,一半緩緩地浮上杯面,另一半打著旋地沉下去,又筆挺地立在杯底,他這才正式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
  保安室不大,兩平方米左右,剛能放下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。桌上除了登記本,還有一臺奶黃色的電話。電話剛拿來的時候是白色,時間久了,外殼上不知不覺泛起了黃點,最后成了現(xiàn)在的模樣。它是設(shè)計院的內(nèi)線電話,可以接聽,但不能撥打出去。電話響的時候很少,多是快遞公司的業(yè)務(wù)員打來的,在電話里詢問設(shè)計院的地址。北京太大了,老有人找不對地方。放下電話不到一會兒,剛才打電話的人就“呼啦啦”地拖著一車書或者資料送到門口。偶爾也有設(shè)計院里的老師打電話過來,告訴姜富民等下會來一個什么樣的朋友,請接待一下。姜富民的女兒也打來過電話,不過那種時候更少。

  在保安室里待得久的,除了姜富民,還有一只花貓。這是一只名副其實的花貓,如同它的名字“花花”;ㄘ埑怂闹荒_是純白色,身上的毛色五彩斑斕,像那些抽象派的油畫作品,黃色、棕色、黑色、白色,寫意地糅雜在一起。

  花貓是設(shè)計院里的人抱過來的,后來那人調(diào)走了,貓卻沒有跟走;ㄘ垊倎淼臅r候只有拳頭那么大,姜富民平時將它兜在衣服口袋里,上班則放在桌子的抽屜里。設(shè)計院的食堂飯菜不錯,很合貓的胃口。才兩三年的工夫,貓已經(jīng)肥得不成樣子。姜富民抱著它圍著院子走一圈,竟然得喘上兩口氣。

  有太陽的時候,花貓在設(shè)計院的停車坪里打盹,有時候它睡在車底下,有時候則睡在車頂。院里的人都習(xí)慣了。開車的時候,鳴兩聲喇叭,花貓才很不情愿地爬起來。它前爪抓地,身體繃直向后舒展,伸一個“n”字型的懶腰,然后才“喵喵”地抱怨兩聲,不急不緩地挪個地方。刮風(fēng)下雨的時候,花貓則整日整日地睡在保安室的桌子上。北方下雨的時候很少,就是風(fēng)大,隔著兩層窗戶都可以聽見風(fēng)“呼呼”地叫喚,能把貓從屋頂上吹下來。

  姜富民工作的設(shè)計院,坐落在北四環(huán)邊上。院子很小,就那么一點點大。一棟樓,一條路,一個小池塘,一名保安。小池塘很小,比兩臺車停在一起的面積大不了多少。為這巴掌大的地方,設(shè)計院里也有人提過意見,說不如把池塘填了,多空兩個停車位出來。還是院長尚一鳴站出來說話,才保住了這處風(fēng)景。院里另一處風(fēng)景就是滿院栽種的白玉蘭,老北京人都喜歡這種植物,管它叫“望春樹”。白玉蘭一開,春天就來了。每年四月左右,白玉蘭開花的時候,場面很驚艷。從大門口往院里望去,就好像初冬時節(jié)的早上推開窗戶,看到下了一宿大雪后的景色。整個院子都是白茫茫的。小路、池塘、大樓,全被白色的花海所淹沒。白玉蘭的花香很濃郁,特別是剛開花的那幾天,滿滿地填塞在整個院子里。從外面進來的人,會有一種突然被厚重的花香所夾裹的壓抑感。那種香味,很霸道,隨著呼吸,肆無忌憚地鉆進人的五臟六腑,就算過了很多天,當(dāng)你打個嗝、或者放個屁,還能帶出花香來。十月往后走,天氣涼了,白玉蘭的葉子也黃了。陽光下金燦燦的一大片,亮得晃眼!昂艉簟钡囊粓龃箫L(fēng)過去,樹葉下雨似的往下落,整個院子就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地毯。這個時候,花貓總是特別興奮,它“喵喵”地叫著撲進樹葉堆里打滾,從這邊鉆進去,又從那邊冒出來,身上、頭上沾滿了樹葉。

  不上班的時候,姜富民會去外面逛逛。他脫下保安制服,換上休閑裝,穿一雙灰色的運動鞋。他從設(shè)計院出門,左轉(zhuǎn)走上北四環(huán)線,一直往西走,走到“鳥巢”再打轉(zhuǎn)。環(huán)線上總是一幅車水馬龍的場景。姜富民一邊走,一邊數(shù)汽車。長的、短的、寬的、扁的、有頂?shù)、沒頂?shù)摹鞣N顏色款式的汽車。姜富民在環(huán)線上看過不少車禍,有的是輕微刮擦,有的則很嚴重。有一次一輛黑色的小車撞在環(huán)線輔路的護欄上,撞散了架,開車的小伙子當(dāng)場身亡。姜富民站在人群里,聽邊上人議論,說那臺黑色的小車叫“法拉利”,價值上百萬元;說那個小伙子真年輕,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……有的人很惋惜,有的人很痛恨,大多數(shù)的人很木然。交警來處理事故,拖車拖走了“法拉利”,救護車拖走了小伙子。半個小時的工夫,馬路恢復(fù)了暢通。人群散了,后面的車“呼呼”地開過去,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(fā)生過。姜富民搖搖頭,又咂咂嘴。他心里感覺少了點什么,有一點不是滋味。

  姜富民順著環(huán)線,一直走到奧林匹克公園南門。他從環(huán)線的天橋上走過去,到“鳥巢”邊的椅子上坐一會兒,抽兩根煙,然后往回走。“鳥巢”周圍的廣場上從來不缺少游人,男的、女的、老的、少的、中國的、外國的,背著相機,背著大包小包……往哪邊看都是人,吵吵嚷嚷的,各種聲音在空氣里飄飛。姜富民記得自己剛來北京那會兒,“鳥巢”才剛開始建設(shè),這里還只是一個大工地,連腳手架都沒搭起來。姜富民有好幾個老鄉(xiāng)在工地上做活,后來活做完了,他們都回了老家,一個也沒留下。說是不喜歡這里的氣候,太干燥,而且人多,壓力大,活得累。

  其實哪個地方人不多、活得不累?都一樣。只不過北京城里的人確實多了一點,好像是一鍋煮熟的餃子,悶在北京這口大鍋里無時無刻不在咕嚕咕嚕地沸騰。這也是姜富民留戀設(shè)計院的原因,他來這里后就再沒換過工作。設(shè)計院小是小點,但安靜。上班的時候,院子里靜悄悄的;下班的時候,院子里還是靜悄悄的。只有樹葉被風(fēng)搖晃的“嘩嘩”聲,還有偶爾花貓睡醒后發(fā)出慵懶的“喵喵”聲。院里的人說話都很緩,溫文爾雅的,好像怕打碎了這滿院子的寧靜。

  姜富民來的時候是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,回去的時候從馬路這邊走回去,正好圍著環(huán)線走一個圈。他回去的步子會走得慢一點,也許是心境有了些許的變化。一路上會經(jīng)過一家“肯德基”,一家“必勝客”,一家“全聚德”,一家“稻香村”。走到“稻香村”門口的時候,離設(shè)計院就不遠了。如果心情不錯,姜富民會進去稱一些糕點。姜富民不吃晚飯,這是他從院長尚一鳴那里學(xué)來的養(yǎng)生習(xí)慣。古人云“過午不食”,還有一種說法叫“餓一餓治百病”,姜富民對養(yǎng)生不懂,但既然是文化人說的話,照做準(zhǔn)沒錯,何況還是古代的文化人。但有時候,到了半夜,肚子餓得難受,他便想起買些點心做儲備。姜富民不好意思說出來,晚上偷著吃。雖然沒人看見,但他還是覺得很慚愧,好像愧對了尚一鳴的養(yǎng)生理論。

  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,但只要是收費的,姜富民一個也沒有去過。姜富民一邊看地圖,一邊扳著指頭數(shù),天安門、王府井、前門大街、什剎海、南鑼鼓巷、鐘鼓樓、秀水街、潘家園、“798”,還有各種博物館、公園、老胡同……免費的地方都玩不過來,為什么還要去花那些冤枉錢。姜富民有一張“一卡通”的交通卡,插在貼身的錢包里。這是女兒幫他辦的,能坐地鐵,也能坐公交車,對著感應(yīng)器晃一下,聽到“滴”的一響就行了。姜富民的錢包也是女兒在網(wǎng)上買的,黑色皮制的,價值一百多元。姜富民心里美滋滋的,但口里還是埋怨女兒好一陣,怪她亂花錢。

  姜富民的女兒叫姜婷婷,在北京的一所初中教書,教的是語文。

  不忙的時候,姜婷婷會來設(shè)計院看看父親,她和院里的很多人都認識,尚一鳴也很喜歡她。但這種時候不多,姜婷婷平時要上課,周末還在家?guī)W(xué)生補習(xí),很忙。

  姜富民和姜婷婷的相貌相差挺大。如果不是姜富民自己介紹,誰也不會往那上面想。姜婷婷個子不高,身材纖細,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,小巧可人。她的皮膚不像父親,很白,笑起來嘴角一邊有一個酒窩。她的普通話說得很標(biāo)準(zhǔn),眉宇間自然地淌出一股書卷氣,清新、雅致,像一莖幽蘭。

  姜婷婷教語文,教作文,也教古典詩詞。

  姜婷婷在講臺上念:“故人西辭黃鶴樓,煙花三月下?lián)P州。孤帆遠影碧空盡,唯見長江天際流!

  孩子們跟著念:“故人西辭黃鶴樓,煙花三月下?lián)P州。孤帆遠影碧空盡,唯見長江天際流。”

  姜婷婷在學(xué)校人緣不錯,這點像她父親。大家很尊敬她,喊她姜老師,或者小姜老師。她上課的時候很嚴肅,穿著灰色的工作服,戴著黑框眼鏡。她將頭發(fā)梳到腦后,扎成一個馬尾辮,干凈利索。初中的孩子已經(jīng)很調(diào)皮了,不好管束。但姜婷婷有自己的辦法,她上課的時候,學(xué)生誰也不敢搗亂。

  姜婷婷的年紀不小了,過了年,二十八歲了。她現(xiàn)在最讓父親操心的,就是婚事。雖然這個年齡在北京“單”著很普遍,但在他們老家卻是一件比天還大的事。

  提起這事,姜富民就上火,他嘴里長了好幾個泡,喝水都疼得他直齜牙。

  “爸,我忙工作呢,您別瞎操心!苯面没卮鸬煤芨纱。

  “我這是瞎操心嗎?”姜富民與尚一鳴聊天的時候問,“您是有學(xué)問的人,您說結(jié)婚重要不重要?她在北京讀大學(xué),讀研究生,圖的是啥,就是要找個好人家結(jié)婚過日子唄!”

  “讀書是為了結(jié)婚過日子?哈哈,姜師傅你啊,哈哈,思想得改……”尚一鳴笑得肚子都疼了,他擺擺手,慢慢踱進辦公樓。

  姜富民感到有點委屈,他不懂尚一鳴這個文化人的想法。但婷婷是他的女兒,他連女兒的想法也不懂。

  姜富民去過幾次女兒工作的學(xué)校,五次?還是六次?反正不多,數(shù)得著。不是他不想去,是去了以后不知道干什么。女兒剛參加工作,很忙,上課、開會、寫教案、準(zhǔn)備公開課、輔導(dǎo)學(xué)生。姜富民不理解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怎么會那么忙,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。他在女兒的宿舍待著,搞搞衛(wèi)生,把鞋子擺放整齊,把曬干的衣服收進柜子,然后回設(shè)計院。

  姜富民想起女兒讀大學(xué)的日子。那時候,姜富民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,精神好,勁頭足,沒事就去女兒的大學(xué)逛。設(shè)計院出門右拐有公交車站,往西坐十站路,下車再走十分鐘,就到大學(xué)門口。校門很大、很莊嚴,門上方用行書刻有“某某大學(xué)”,兩邊的門柱上還雕刻著龍鳳花鳥的圖案。校門的右邊有一個保安崗?fù),姜富民從那里?jīng)過時,會和里面的保安打招呼。這個崗?fù)び袃蓚保安輪班,一個年齡偏大,一個是小年輕。

  大學(xué)很大,從南門走到北門要花半個小時。校園里有教學(xué)樓、圖書館、食堂、體育館,還有一個大湖。很大的湖,湖水很清澈,有魚在水草間穿梭。女兒剛來學(xué)校報到時,是姜富民提著行李箱送過來的。從學(xué)校正門走進來,穿過一個小操場,第一個路口轉(zhuǎn)右,一直往里走,繞過大湖,走過栽滿柳樹的林蔭小路,盡頭就是女生宿舍。校園里風(fēng)景很美,比老家的公園還好。姜富民和女兒看看這里,又看看那里,眼睛里全是喜悅。

  姜富民一有空就會坐車來學(xué)校。他漫步在校園里的各條小路上,心里滿是自豪。他來時并不和女兒提前打招呼,說來就來了。有時候女兒在上課,有時候女兒在圖書館自習(xí),有時候女兒在湖邊坐著看書。碰見了,姜富民“嘿嘿”笑著湊上去打招呼:錢夠不夠花?衣服夠不夠穿?心情好不好?說幾句話,抽兩支煙,走了。

  次數(shù)多了,姜婷婷有點不高興。年輕人多少都有點好面子,父親老來找自己,讓同學(xué)間無端地多了一些飯后的談資。

  “爸,你別老來學(xué)校,會影響我學(xué)習(xí)!

  “好,好!苯幻衩X袋,很不好意思地笑。他的臉有點微微發(fā)紅發(fā)熱,但因為皮膚黑,一點也看不出來。

  回去的路上,姜富民心里就有點自責(zé)。女兒是來北京讀書的,自己卻老是跑來影響她,不好,很不好。但過不了幾天,姜富民又來了。他不敢驚擾女兒,遠遠地坐在女生宿舍門外面。他看著女兒和同學(xué)們說說笑笑地從宿舍里走出來,繞過大湖,走過栽滿柳樹的林蔭小路,走進教學(xué)樓,或者圖書館。一直等到看不見了,姜富民才停下步子。他在湖邊找個椅子坐下,很閑適地四處望望。風(fēng)柔柔地吹過,太陽曬得身子暖暖的,真好;這些學(xué)生伢子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,走路都捧著書看,真好;女兒在這里讀書,將來肯定有出息,真好……想著想著,姜富民睡著了。

  姜婷婷讀書很刻苦,每天天沒亮就起床去教室溫習(xí)功課,深夜了還泡在圖書館里自習(xí)。周末的時候,她在校外兼職,在培訓(xùn)學(xué)校上課。她的成績不錯,期期都能領(lǐng)到獎學(xué)金。父親給她的錢,她沒舍得花,全都存著。她知道家里的情況,是個很懂事的女孩。

  姜婷婷就讀的大學(xué)屬于理工科大學(xué),男多女少。他們班上四十六個人,只有六個女生,女生和熊貓一樣珍貴。姜婷婷屬于漂亮又聰明的女生,就顯得尤為出眾。一些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男生,開始想方設(shè)法地接近她。送花的,送禮物的,傳紙條的,寫情詩的……姜婷婷一概不予理睬。

  大三下學(xué)期的時候,宿舍六個女生,除了姜婷婷,全都戀愛了。看著別人每天海誓山盟、花前月下,姜婷婷的心里不免也有了些松動。她畢竟只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女生,對青春和愛情,心里總有那么點向往。于是再有追求者出現(xiàn)的時候,她就不像以前拒絕得那么干脆了。追求者中有一個高年級的學(xué)長,個子很高,留著長頭發(fā),天天抱著吉他在女生宿舍門口對著姜婷婷唱情歌。時間久了,姜婷婷感動了。姜婷婷開始和學(xué)長一起去自習(xí)室,一起進圖書館,一起在食堂吃飯,晚上還肩并肩、頭挨頭地坐在校園的湖邊看月亮。這事姜婷婷沒有告訴父親,她活在自己的浪漫愛情故事里。

  姜富民害怕的事情,終究還是發(fā)生了。姜富民不知道如何引導(dǎo)或者勸導(dǎo)女兒,他沒這方面的經(jīng)驗。他只好用最笨拙的辦法,天天跟著那個學(xué)長,偷偷地觀察他的興趣愛好和生活習(xí)慣,看他是不是真心的對女兒好。

  一天晚上,姜富民將女兒和學(xué)長堵在湖邊的柳樹下。

  姜富民出現(xiàn)的時候,姜婷婷正坐在學(xué)長大腿上聊人生。

  “丫頭,咱來學(xué)校是讀書的!”

  “我知道!

  “那你在這里弄啥?”

  “爸,我,有分寸!

  “你知道他是啥人?他是壞人!”

  “他是我學(xué)長,怎么是壞人?”

  “他今天抱著你坐在這,前兩天摟著一個短頭發(fā)女孩在外面飯店吃東西,他會是好人?”

  “叔叔,你可別亂說哦!”學(xué)長聲音有點顫。

  “你難道還要我找兩個證人來?”姜富民問。

  學(xué)長不敢說話。

  “滾!”姜富民罵道。

  學(xué)長奪路而逃。

  姜婷婷的初戀就這樣被扼殺在萌芽里。她很長一段時間都無精打采的,見到父親也沒有太多話說。姜富民倒還是和原來一樣,來學(xué)校走走,遠遠地看看女兒,抽兩根煙,回去了。女兒一切安好,姜富民就放心了。

  姜婷婷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,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,繼續(xù)留在學(xué)校深造。姜富民感到很驕傲,他知道在設(shè)計院工作的老師都是研究生,這是文化人的標(biāo)志。姜富民捧著女兒的錄取通知書,看了又看,眼眶里濕漉漉的。

  讀研的第二年,姜婷婷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段愛情。他是姜婷婷的一個學(xué)弟,叫董浩。

  董浩是山西人,家里都是做生意的。他和姜婷婷同是校文學(xué)社的成員,一起參加過幾次文學(xué)社舉行的活動。董浩個子不高,衣服很新潮,鼻梁上總架著一副沒有鏡片的金絲眼鏡。他的口才很好,說話一套一套的,什么“CPI” “通貨膨脹” “GNP縮減指數(shù)”等等經(jīng)濟術(shù)語,張口就來,很能唬人。姜婷婷就是被董浩的口才唬住了,她看著董浩的時候,眼睛里全是光。

  董浩常開著自己的車帶姜婷婷出去吃飯逛街。車是外國進口的,流線款式,價格不菲。

  姜富民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,不同意,堅決不同意。這種公子哥,不是過日子的人。

  姜婷婷不聽,她覺得董浩挺好,對她也挺好。該買的東西買,不該買的東西也買。姜婷婷在網(wǎng)上看到有人說:肯為女人花錢的男人,就是真正的好男人。姜婷婷覺得說得很對,董浩的愛情就是自己想要的愛情。

  姜富民無法說服女兒,他只好故伎重施。校門口的兩個保安和他很熟絡(luò),給他提供了不少信息。于是不管是圖書館、食堂、操場,還是教學(xué)樓、大湖邊、或者校園周邊的餐館里面,姜富民總能準(zhǔn)確無誤地將女兒和董浩找出來。姜富民也不說話,就是死死地跟著他們。他們走到哪,他就跟到哪,和牛皮糖一樣黏。

  姜婷婷問父親:“你到底想干啥?”

  “你們在一起不合適!

  “那我和誰合適?”

  “反正和他不合適!

  “你怎么知道不合適?”

  “他開跑車,穿衣服太艷,眼鏡沒有鏡片只有框!苯幻窈芄虉(zhí)。

  姜婷婷“哈哈”地笑出聲來,她覺得父親太古董。

  姜婷婷從學(xué)校宿舍搬了出去,和董浩在校外租的房子里過起了同居生活。

  姜富民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。女兒大了,他終歸管不了她一輩子。

  果然出事了,董浩和姜婷婷好了大半年,膩了。他又認識了新的女朋友,在電話里和姜婷婷說分手。

  姜婷婷肚子里的孩子已經(jīng)有兩個月了。她給父親打電話。等到姜富民火燒火燎地趕到女兒的出租屋里,姜婷婷已經(jīng)吞下整整一瓶安眠藥,不省人事。姜富民背著她沖下樓,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了醫(yī)院。

  姜婷婷昏睡了兩天兩夜,撿回了一條命。她躺在醫(yī)院潔白的病床上,床邊坐著一臉疲倦的父親。姜婷婷看著父親,撲到他懷里“嗚嗚”地哭起來。

  “哭吧,哭出來就好。丫頭,是爸沒管好你!苯幻駭堉畠海瑴I水也刷刷地流下來。

  過了一周,姜富民悄悄地帶著女兒去醫(yī)院做了人流手術(shù)。

  日子重新回到了正軌。姜婷婷讀書、考試、研究生畢業(yè)了。她參加教育局的公開招聘,被分配到一所中學(xué)教書。去中學(xué)報到的時候,是姜富民陪著去的。和讀大學(xué)那年一樣,姜婷婷在前面走著,姜富民在后面拖著行李箱。行李箱比當(dāng)年那個大了許多。

  中學(xué)的待遇不錯,每個老師都配備有一間單身宿舍,二十平方米,擺放著一張床,一個書桌,一個衣柜。學(xué)校還有食堂,早中晚都有飯菜供應(yīng)。姜婷婷在這里安安靜靜地上課、備課,以前讀書的日子好像遙遠了。

  姜富民安心了不少,女兒的事情他誰也沒有告訴,就連老家的婆娘也沒有說。他準(zhǔn)備爛在肚子里,直至帶進另一個世界。

  閑暇的時候,姜富民和家里人打電話。婆娘在電話里說兒子家生了一個八斤七兩的男娃,哭起來山崩地裂的;兒媳婦奶水很足,把娃喂得飽飽的。婆娘在電話里還說今年地里的收成不錯,山上的果樹也可以摘了;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,怕是年齡大了,腿老是疼……姜富民眼睛有些發(fā)紅,他想回家,可又不放心女兒獨自在北京生活。

  姜婷婷工作快一年了,感情上一點動靜也沒有,姜富民很著急。設(shè)計院里熱心人不少,他們很積極地牽紅線,介紹的男士各行各業(yè)的都有。公務(wù)員、生意人、記者、老師、運動員、軍人……有的拿來的電話號碼,有的拿來了的照片,有的領(lǐng)著人帶過來給姜富民看。

  姜婷婷按照父親的安排,一到周末就奔波在各種相親的路上,吃中飯,喝下午茶,或者晚餐。姜婷婷一直搖頭,這個,沒感覺;那個,也沒感覺。

  “你到底想找啥樣的?”姜富民問。

  “我也不知道,就是覺得沒那種感覺,那種……心跳的感覺。”姜婷婷沉默了一陣,若有所思地說。

  心跳的感覺?嗨,也就年輕人才想得出這樣的怪話。姜富民有點泄氣。他想起以前防賊一樣提防著女兒早戀,后來又千方百計地想著拆散女兒和男朋友,到了現(xiàn)在卻不得不天天給女兒介紹對象,這日子過得倒回去了。

  姜富民站在門口的時候,就少了那么點精氣神,人受了挫,從眉宇間可以看出來。

  “姜師傅,我有一個侄子,叫耿樂,今年三十三歲,剛回國。要不改天讓這兩個年輕人見見?”有天院長尚一鳴從門口經(jīng)過,對姜富民說。

  “好啊,好啊!鄙性洪L的侄子,那還有啥說的,姜富民心里一百個樂意。

  姜富民趕緊將這些情況告訴女兒。

  “這門親事,我看行。尚院長的侄子,準(zhǔn)不壞!苯幻裥睦锩烂赖,臉上笑出了花。

  “爸,八字還沒一撇了。”看姜富民陶醉的樣子,姜婷婷打斷了他的話。

  過了幾日,尚一鳴將耿樂的聯(lián)系方式拿過來,順便還拿來一張侄子的照片。

  照片上的耿樂很精神,身材勻稱,平頭,尖下巴,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,搭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,和女兒有那么一點夫妻相。

  “好啊,好啊。”姜富民一拍大腿。下了班他就往女兒學(xué)校趕,女兒正在宿舍吃飯。姜富民敲敲門,進屋后,將耿樂的照片塞到女兒手心里。

  “就這個小伙子,周六中午十一點半,在設(shè)計院側(cè)對面的‘米琪茶餐廳’,你倆吃個飯!

  姜婷婷看了看父親,又看了看照片,臉微微有點發(fā)熱,說:“行!

  出了門,姜富民又趕緊給耿樂撥去電話,約好了地點、時間。

  轉(zhuǎn)眼周六了。

  姜富民中午早早地出了門,他借了一副墨鏡,帶著口罩,穿了一件高領(lǐng)子的大衣。戶外陽光明媚,只是風(fēng)大。姜富民坐在“米琪茶餐廳”對面公交站臺的鐵凳子上,一邊假裝等車,一邊關(guān)注著茶餐廳門口的情況。餐廳里的位置他昨天已經(jīng)在電話里預(yù)定好了,現(xiàn)在要做的只是等待主角的出現(xiàn)。十一點二十分,姜富民看見耿樂走進了餐廳,小伙子很有禮貌,早到了十分鐘,他穿著黑色的風(fēng)衣,比照片上更加帥氣。十一點三十分,女兒沒有出現(xiàn)。姜富民的心里焦急起來,他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車,有點埋怨,又有點擔(dān)心。他將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,又插回去,再掏出來。手機在他的手上翻轉(zhuǎn),外殼上全是汗水。終于,姜富民看見女兒穿著一件紅色的風(fēng)衣從出租車上下來,走進了餐廳。姜富民懸著的心,落了下來。但想到女兒和耿樂見面,那顆心又再次繃緊。餐廳里的情況他一無所知,但他可以想象女兒的表情和神態(tài)。女兒進門后肯定會為自己的遲到道歉,她會將風(fēng)衣掛在椅子背后,然后理一理自己的頭發(fā)。也許耿樂會給她倒上一杯白開水,女兒不喝飲料,只喝白開水;也許飯前耿樂會說一兩個小笑話,女兒喜歡聽笑話,她笑起來的時候,嘴角上一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,可愛極了……

  時間過得真慢。姜富民看看表,十二點四十分,他們還沒有出來;姜富民再看看表,十三點整,他們還是沒有出來。終于,姜富民看見耿樂和女兒從餐廳里并排走出來,他看見女兒臉上燦爛的笑。那個笑他很久沒有看見過了,忘記了是在女兒剛進大學(xué)的時候,還是讀研究生的時候。他太熟悉女兒的笑了,那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快樂。姜富民懸著的心終于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落了下來。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午飯,胃里空落落的,餓得慌。

  回設(shè)計院的時候,姜富民抱著花貓轉(zhuǎn)了好幾個圈,花貓又胖了,可姜富明一點也不覺得沉。

  姜婷婷和耿樂開始交往。他倆一起吃飯,一起逛街,一起去看電影、話劇、演唱會,兩人好得就和連體嬰兒似的,時時刻刻黏在一起。

  姜富民好一陣子沒有接到女兒電話了,不過對于他來說,這倒是個好消息,女兒忙著戀愛了,沒時間管他。

  時間一晃過去了兩個月。

  突然有一天,耿樂到設(shè)計院找到姜富民。他說姜婷婷突然不理他了,態(tài)度冷淡,電話也不接,信息也不回,去她的學(xué)校里,姜婷婷也不見他。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,感到莫名其妙。姜富民趕緊寬慰他,勸走他后,下班就往姜婷婷的學(xué)校奔去。

  “耿樂是個挺好的人,但我以前流過孩子,對他不公平。我不敢告訴他,怕他接受不了!苯面迷谒奚峥薜煤軅。

  “這,哎……”姜富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。他蹲在地上,雙手不住地敲頭。

  姜富民一夜未眠。清早起來,他直奔耿樂家。

  耿樂在北三環(huán)邊上有一套二居室,他一個人居住。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,姜富民請求耿樂不要告訴第三個人。這是姜富民第一次和外人談起女兒,他說起女兒年幼時的趣事,說起女兒讀書期間的刻苦努力,說起女兒被扼殺在萌芽里的大學(xué)初戀,說起女兒被公子哥欺騙后吞安眠藥自殺,最后說到他帶女兒去流掉了那兩個月大的孩子。說到最后,姜富民抱著頭蹲在地上,“嗚嗚”地哭起來。他知道耿樂和女兒是不可能在一起了。女兒是姜富民的心頭肉,他是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個人,能像他愛女兒一樣愛著姜婷婷,照顧她,關(guān)心她一輩子。

  姜富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,他覺得自己話說得太多了,好像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。

  過了半個月,圣誕節(jié)了,街道上到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。姜婷婷突然跑來設(shè)計院。姜富民正坐在值班室喝茶,花貓縮在他的腳底下打盹。姜婷婷說耿樂到學(xué)校向她求婚了,耿樂說他不在乎過去,看重的是未來;還說要愛護她、照顧她一輩子。姜婷婷撲到父親的懷里大哭起來。

  婚禮是在設(shè)計院里舉行的,院長尚一鳴是證婚人。姜富民老家的婆娘、兒子、兒媳婦、孫子都來了,還有姜婷婷學(xué)校的同事、設(shè)計院的老師,還有男方的親屬,熱熱鬧鬧地坐滿了整個院子。姜富民將女兒的手交到耿樂手里,那一瞬間,他感到身體里像是被取走了一截骨頭,整個人都虛脫了。

  姜富民到物業(yè)公司遞交了辭職報告。

  “你操勞了大半輩子,該留在北京享福啦,還回去干嗎?”尚一鳴不解。

  “以前留在這里,是為了照顧女兒,現(xiàn)在女兒結(jié)婚了,有人代替我照顧她,我也放心了。家里的婆娘身體不好,兒子在外地打工,孫子需要人照顧,我這老胳膊老腿還不能休息,要繼續(xù)去為孩子們發(fā)揮余熱!苯幻裥χf。

  姜富民去火車站是姜婷婷和耿樂送的,雖然他一直堅持不要他們送,但最終沒有拗過孩子們。

  “爸,那你還來北京嗎?”姜婷婷問。

  “會的!苯幻顸c頭。

  “爸,那您什么時候再來?”姜婷婷追問。

  “等你生孩子的時候,到時候,爸媽都來幫你帶孩子!

  “嗯。”姜婷婷點點頭,眼睛紅紅的。耿樂從后面輕輕地攬住了她。

  姜富民有太多話想說,但又什么都說不出來。他看著女兒,突然想起女兒第一次來北京時的場景,也是這個車站,也是這個站臺。那時候女兒才那么點高,干瘦干瘦的,扎著麻花辮,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。一眨眼,八年了,女兒長大了,工作了,結(jié)婚了。一切就好像是做夢一樣,一睜眼,這輩子就走完一大半了。

  火車徐徐開動了,女兒和女婿在站臺上揮手道別。

  姜富民突然把腦袋伸出去,對著外面大喊:“丫頭,要幸福哦!你幸福,爸媽就幸福!睖I水從姜富民的眼眶里大團大團地涌出來,模糊了他的視線。

  “爸……”女兒追著火車跑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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