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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欄目類別:短篇小說

大魚

更新時間:2016/7/15 11:50:00  瀏覽量:1654

  那段時間,我?guī)缀趺刻煸绯慷急焕详P(guān)的“舞蹈”所吸引——其實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姓關(guān),也不知道他并不老,我只是著迷于他釣魚時的姿態(tài)。老關(guān)用的大概是甩竿(我不懂釣魚,也不知這個詞對不對),但見他悠揚地一左一右揮著竿,那彎彎的魚線在空中蕩來蕩去,如一面抽象的旗幟,他時而雙手揮竿,時而還騰出一只手去抽煙,節(jié)奏變換有如一位樂隊指揮,而有時他猛地向上一提竿,那便仿佛交響樂的一個高潮。不過他的釣鉤上常是空的,我?guī)缀鯊臎]見他釣上魚來。

  “這岸邊的水蠻臟的,大概不會有魚吧?”小莫有一次問道。這時我才知道她也在注意著老關(guān)。此前在躉船上,小莫總是心不在焉地說這說那,卻沒一次提到過這釣魚人,我以為她并未留意或是早已見慣。我正暗自有些詫異,卻見老關(guān)這時猛一提竿,釣鉤上竟赫然是一條銀光閃閃的小魚。這巧合令我與小莫不禁相視一笑。

  有一次送走小莫后,我穿過車流拐入碼頭附近的花鳥寵物市場,在那腥臭氣味中尋覓一番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段通往江邊的石階。我看了看碼頭方向,估計這石階下方應(yīng)就是老關(guān)的釣魚處。

  石階窄而濕滑,我小心翼翼,一步一挪,終于下到底處。這里滿是泥濘,我慢慢地站穩(wěn),再抬頭四下一看,見老關(guān)就在約十米開外。

  我慢慢走過去,在離他兩米處蹲下,點了支煙。在近處打量老關(guān)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其實不老,也就四十出頭而已,之前之所以覺得“老”,大概是因為他那頂舊草帽與那一身舊藍布褂子。

  老關(guān)仍然旁若無人地揮著竿,不過我知道他已發(fā)現(xiàn)我了。過了一會,他果然轉(zhuǎn)頭盯了我一眼,我沖他點點頭!斑@水里,魚不多吧?”我招呼道。老關(guān)“嗯”了一聲,騰出一只手拿掉嘴里的煙,“這水,臟得很,釣上魚來也不能吃,只能喂貓,要釣好魚只有去江心嘍!彼f話時并不看我,仍自顧自地揮著竿。我看看他旁邊的小桶,里面只有兩條泥鰍似的小魚。

  “怎么,不上班?”過了一會他問道,眼睛仍看著江面。我告訴他我剛剛丟了工作!芭。”他點點頭。然后他忽然就轉(zhuǎn)過臉來,“喂,想試試么?”他說著把竿遞給我,“來,想試就試一下,沒關(guān)系的!

  我是二十天前丟掉工作的,那時我便決定要給自己放一個月假。我不打算旅行,也沒有別的計劃,我只想讓自己閑呆著,呆夠一個月。

  不幾天,這閑呆著的生活便已自然地形成規(guī)律:我每天按時接送小莫、按時買菜、按時做飯、按時健身、按時上網(wǎng)、按時睡覺,時間被我規(guī)劃得井井有條,而且看起來十分科學(xué),十分有利于健康。

  我沒告訴小莫“放假”的計劃,我等著她某天終于不耐煩開始詰問:“你怎么還不去找工作?你打算玩多久呵?” 但二十天過去了,她卻仍一聲不吭,我驚訝于她的忍耐,這與她平時的作風(fēng)完全不符,我弄不懂她是怎么想的——當(dāng)然對于女人我總是弄不懂的。

  時近秋天,我買回各種溫補食材以“貼秋膘”。牛腩燉山藥、黑豆排骨湯、薏米蓮子羮、紫薯紅棗百合粥……我不厭其煩地?zé)鯚踔笾,那氤氳的氣氛似乎令我沉迷。我時常守著一鍋粥,看著它由稀清變得濃稠。我用一把銅質(zhì)長柄勺緩緩攪動它們,心中的某些念頭似乎微妙難言。

  不多久我們的面色已漸顯紅潤,做愛的頻次也開始明顯增加。

  我們?nèi)匀缦奶煲粯铀诘匕迳。我睡在世界地圖這一側(cè),側(cè)臥時臉正對南美洲,波哥大、布宜諾斯艾利斯、圣保羅、圣地亞哥……每天晚上我都在這些遙遠的城市間入睡,我擔(dān)心挪到床上我會睡不好。

  小莫纏繞我身體的腿似乎變得比以往有力量,而且叫聲似乎也比以往大,我想這應(yīng)是食物帶來的變化。

  我也能隱隱察覺到自己的變化:在做愛時我似乎比以往更有交談的欲望。然而我們做愛時一向不怎么說話,我怕一開口便顯得突兀,于是只能克制著。但實際上我也并不確切知道要說什么,那些念頭如碎片般紛亂,我?guī)缀鮼聿患皩⑺鼈兺暾卣f出來,如果勉強說出來,我相信不僅小莫,連我自己也會覺得訝異。

  有時我會隨小莫一起過江。在渡輪上我們盯著手機或注視著江面,時常一言不發(fā)。渡輪總是個奇怪的地方,哪怕剛才我們還在說說笑笑,但一上了渡輪,我們便會不由自主漸漸沉默下來。我也弄不懂何以會如此。

  幾乎每次,渡輪上都有些大呼小叫或鄭重其事的外地人或外國人,他們或嘰嘰喳喳或神情莊重地打量著、指點著這條大江,然后便不停地拍照或攝影,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。當(dāng)然這也并不可笑,因為即使對本地人來說,那一江波濤緩緩逝去之景也仍然令人心動,而且這一景象,對于本地人似乎更有微妙的距離感。

  過江后小莫去了公司,我則四處閑逛一陣。這是個有些奇怪的城市,它被這條江一分為二,兩岸風(fēng)景、風(fēng)俗殊異,以致每次過江我都會覺得到了另一城市。我時常沿著一條人工河閑走,河中時有游船快速地駛過,浪花翻滾中,船上的那些面孔顯得呆愣木訥,仿佛正被眼前的什么所驚嚇。實際上游船的速度很快,那些面孔一晃而過根本難以看清,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那樣的印象。

  我總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停下來,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一會兒,然后過橋,沿著河的另一邊返回。

  我和老關(guān)已漸漸熟起來。他告訴我早晨釣魚只是活動筋骨,他的主業(yè)其實是夜釣——老關(guān)就靠釣魚生活,可說是職業(yè)釣魚人,而且他的收入還不錯,大致相當(dāng)于普通白領(lǐng)。這令我頗為驚訝,我沒想到在這樣的大城市里,竟還有人以釣魚為生而且收入還不錯。

  某天夜里我便去觀看老關(guān)夜釣。那是在一座橋上,我們到時那里已有十幾個他的釣友,從他們打招呼的神態(tài)看,老關(guān)在這里應(yīng)該是個人物。

  老關(guān)的裝備包括一支魚竿、一把折疊椅、一只裝魚的魚盒、一杯茶,只見他熟練地穿好魚餌,又剪下一塊泡沫串在魚線上作浮漂,然后把短短的魚竿伸出欄桿外開始放線。他告訴我這短竿是專為橋上夜釣準備的,一般的魚竿在這里根本用不上。

  不到十分鐘,老關(guān)便不緊不慢開始收線,釣上一看,是條黃黑相間的小魚,“這是江顙,也還算可以!崩详P(guān)說著把魚摘下放入魚盒。旁邊有人打趣道:“到底是大師,江顙只是‘還可以’?我們想都想不到哩!崩详P(guān)只是一笑,并不作答。

  過了不久,老關(guān)又起獲一條江鰱,約有兩三斤。老關(guān)便起身派了一圈煙。回來不久竟又起獲一條,跟上一條幾乎一模一樣,我吃驚道:“這江里魚還蠻多呵!”剛才那打趣的人笑道:“不是魚多,是大師技術(shù)高,你沒見我們都釣不上?”老關(guān)輕輕一笑,“這算什么,以前這時候,我一小時就能搞十幾條,而且那時大魚也多,每個月都能搞到幾條,可現(xiàn)在——唉,那樣的好日子再沒有嘍!

  兩小時后老關(guān)便準時收竿回家——他告訴我他每天只釣兩小時,頂多兩個半小時。他這次的收獲是兩條江鰱、一條青魚、五六條江顙,我大致知道野生魚的價格,如果賣到餐館,我估計這些魚可賣到二三百。如此老關(guān)關(guān)于收入的說法看來可信,這釣魚倒真可作為一項職業(yè)。

  我問老關(guān)可有什么秘訣,他乜我一眼道:“怎么,你也想試試?”我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。老關(guān)聽了突然大笑,說,說得好,反正閑著也閑著,釣魚可不就是要閑么。笑畢,他又正色道:“你要真想試試,明天就起個早床,跟我一起去搞餌料!蔽艺f好。

  早晨四點我們便在街上碰頭,然后向南駛?cè)。坐在老關(guān)的摩托車后座上,我半睡半醒,額頭不時點到他后背上。直到空氣變得清冷尖利,身上不禁起了一層小顆粒時,我才猛地清醒過來。這時我發(fā)現(xiàn)已到了郊區(qū)。

  在一個小湖邊老關(guān)停下車。我們穿戴上長筒膠鞋和手套,然后蹚入湖邊的淤泥地里。老關(guān)打開手電,不停地在地上翻著,亮光下只見一條條黑色小蟲正快速游動,我們彎著腰不停地捕捉,將它們放入準備好的瓶子里。我問這是什么蟲,老關(guān)說問什么問,說了你也不知道。我說這就是你的秘訣么?老關(guān)嘆口氣說:“什么秘訣不秘訣,關(guān)鍵看緣分,你要跟這個沒緣,我把秘訣都告訴你也沒用!

  返回市區(qū)時天已大亮。我問老關(guān):“還有什么要準備么?”老關(guān)說:“這就行了,不過這餌還得用酒泡,起碼還得三天,三天后我們在橋頭碰面。對了,你還要根竿吧,正好我那還有一根,也沒用過幾次,就半價給你了。”我問多少錢,他說:“咳,不會讓你吃虧,就兩千吧!

  李坤又來信了,他告訴我這幾天他要回來,并說我收到信時他可能已經(jīng)在路上。

  兩年前李坤賣掉了房子——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產(chǎn),去郊縣辦了所養(yǎng)殖場,他說那是他自小的愿望,“白天放羊,晚上看書,能這樣生活就蠻好。”剛開始時他每隔幾天就寫來長信,描述那里的夜晚是如何靜、在露天的院子里吃早餐是多么暢美,甚至看到幾只螢火蟲也能讓他寫上一大段。不過漸漸的,他的信越來越短,字跡也越來越潦草,有時只是短短的幾句話。

  李坤的信都是手寫的,實際上他有手機,但他偏偏要寫信——“我想回到手寫信的時代,如果可能的話,我連手機都要扔掉。”他有一次在信里寫道。于是我的信箱里除了廣告外,終于又有了實實在在的信,我已不記得上次收到這樣的信是在什么時候。我覺得這些信倒確實有助于我想象另外一種生活,透過信紙我甚至能聞到那股干燥的青草味。白天拿著鞭子在山坡上趕羊,在小溪里打水,在土灶上做飯,夜里看書、寫詩或?qū)懶,一周僅一次下山,去那小鎮(zhèn)上買日用品,同時去郵局寄信,這樣的生活我說不上羨慕,但我理解,就像我理解仍有人執(zhí)著于手寫信。

  在得知我失掉工作后,李坤曾來信要我去他那兒,但我一直沒給他回信。

  我和小莫終于挪回到床上。重回“舊地”,心里多少有點不安,但表面上我們?nèi)怨首麈?zhèn)定,仿佛完全沒把這當(dāng)回事。我躺在床上,看著遙遠的南美洲,那些城市已經(jīng)小得無法辨認。我知道今晚我肯定會睡不好。

  我們做愛時仍是不言不語。小莫間或發(fā)出尖細而悠長的呻吟,而我仍然克制著交談的欲望。那些碎片似的念頭不時掠過,身體的某處似已被它們抓撓得有些發(fā)癢。有時,某句話、某個詞、某個念頭已令我情不自禁張開嘴來,然而我最終還是克制住了,我想這已成了我做愛時的習(xí)慣。我記得在哪本書里看過這樣的情節(jié):一對老夫妻在做愛時常會聊家常,比如明天吃什么、誰洗碗等等。我想我和小莫有一天或許也會如此,這樣的想象總令我莫名的不安。

  有時我問小莫她在想些什么,“沒,沒什么。”她冷漠地搖搖頭,過了一會又看看我,“你什么意思呀?”她說,“擔(dān)心我把你想成另一個人?”

  有一次做愛時小莫忽然說:“那條河的盡頭是個花圃,你去過嗎?”

  我說我從沒去過那兒,“太遠了,我走不過去!

  “笨吶,”小莫喃喃地道:“你不會坐船去?”

  我們的交談就到此為止,我沒問她為何會突然提到那個花圃。

  每天在躉船上我仍能看見老關(guān),不過我沒再去打擾他,我記得三天后的夜釣,也記得他說的有關(guān)緣分的話。有時我也奇怪,我怎么突然對釣魚有了興趣?或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?我覺得我大概閑得有些久了,需要做點什么來打發(fā)時間,而一旦混過了這幾天后,我想我自然就會去找工作,然后一切都會重回“正軌”。

  然而有時,很膚淺的,我覺得像老關(guān)那樣做個職業(yè)釣魚人也不錯。不過我還根本不了解老關(guān),我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樣子,不知道他是否成家,是否有小孩,甚至我連他家也沒有去過,職業(yè)釣魚人的生活完全只是我的一種想象而已,所以我說這念頭是膚淺的。我當(dāng)然并不把這念頭當(dāng)真,但禁不住總還要想一想。

  現(xiàn)在,我?guī)缀趺刻於茧S小莫過江,我已習(xí)慣于在“兩個城市”間做短途旅行。我依然沿著那人工河閑走,看游船上那些呆愣愣的面孔。我的腳力越來越好,有好幾次都遠遠超出了以往的終點。不過這河兩岸的風(fēng)景似乎并無變化——我想即使走再遠,它大概也仍會是這樣。

  有一次我順著河往上游走,在一個碼頭搭上了游船。身邊的浪花層層翻滾開來,有什么聲音在轟隆隆作響。岸上的景致迅速向后拋去,我?guī)缀醣娌磺逅鼈兪欠袷煜ぁN蚁胂笾约旱拿婵状藭r也是呆愣愣的,心里竟自有點樂起來。

  在河的盡頭確實有個花圃,不過此時花都謝了,只有一些紫荊還開著,看上去很是零零落落的。

  我去拜訪一位在中學(xué)任教的朋友,他住在老教學(xué)樓頂層的閣樓上。

  閣樓極小,可干凈利落,仿佛某種樣板間。從窗子可俯視下面的操場,正午的陽光下,那橙紅的塑膠跑道顯得頗為刺眼。

  朋友的狀態(tài)不錯,他情緒激動地縱論著時局,看起來像老電影里的“五四青年”,尤其在這閣樓里,更像。

  在分手時他才想起問我現(xiàn)在的狀況,“怎么樣?你找到工作了嗎?”我說沒找到!澳悄愦蛩阍趺崔k?”我說我正在學(xué)釣魚,準備當(dāng)職業(yè)釣魚人。

  朋友哈哈大笑。

  返回時我順路去老關(guān)那兒取了魚竿。老關(guān)住的是老房子,斑駁的外墻上寫著大大的“拆”字。見老關(guān)一臉的心事,我便沒進去,就在門外一手取貨一手交錢。其實我有點懷疑這魚竿不值兩千,但我已無心計較。

  正是下班時間,此時拿著根魚竿在街上走,無疑有些奇怪,不過我也不太在乎,我只是隱隱惦記著一天后的夜釣,我覺得那似乎是件“大事”。

  我沒找到工作卻拿回根魚竿,小莫仍是不動聲色,只說:“沒想到你愛好倒是蠻多呵。”我笑說:“你知道么,有人就靠釣魚生活,這其實也是個職業(yè)。”“哦?那有五險一金嗎?”小莫問。

  李坤從郊縣回來了。自從把房子賣掉去辦養(yǎng)殖場后,他在市區(qū)已無立足之地,每次回來都必定住我這里。

  即便在郊縣呆了一年多,李坤看來卻沒什么變化,仍是那么一副昂揚的架勢,只是在某些不經(jīng)意的瞬間,你才會聞到他身上的郊縣味。

  與以往一樣,喝過幾杯酒之后,李坤又開始朗誦詩歌。李坤曾是校廣播站的播音員,朗誦詩歌尤為一絕,那時我們都覺得他應(yīng)該去電臺甚至是電視臺。然而李坤卻不這么想,他似乎根本沒拿這天賦當(dāng)回事——對自己所擅長之事容易看輕,這倒也是常情。

  現(xiàn)在,這最擅長之事對李坤只剩下自娛的功能,當(dāng)然他還有我和小莫兩個聽眾,不過我還是覺得他自娛的成分居多。

  “二十個人走過橋梁 進入村莊/那是二十個人走過二十座橋梁 進入二十座村莊/或是一個人走過一座橋/進入一個村莊/這是一首古老的歌/它不會吐露自己的含義/二十個人走過橋梁進入村莊/那是二十個人走過一座橋/進入了一個村莊/……”

  李坤的朗誦總讓我們有些意外,卻又說不清是因為詩本身還是因為他朗誦的腔調(diào),于是我們顯得有點無所適從。我和小莫互相看了一眼,覺得似乎該笑笑,結(jié)果卻只是嘴角稍稍扯動了一下,“不錯,再來一首!毙∧偸沁@么鼓勵他。

  于是李坤便一首首朗誦下去,讀到自認為精彩處便自顧自端起杯子喝一大口。不知不覺我準備的一箱啤酒已喝掉一半。

  暈暈乎乎間我腦子里突然一激靈,忙拿起魚竿拖著李坤往外跑,跑了幾步又返回拿了把折疊椅。

  我們打車奔到橋頭,見老關(guān)已在這兒等著了。他遞給我一小袋餌料,并叮囑不許外借,“我這餌料從不給人的,你不是這圈里的我才給你!蔽尹c頭應(yīng)允。

  上橋后,我學(xué)著老關(guān)的樣子穿好餌料、上好浮漂,然后把竿伸出去緩緩放線,老關(guān)邊指點邊說:“這竿的手感蠻好,魚一咬鉤你就會知道!

  李坤仍暈暈乎乎的,“你怎么釣上魚了?什么時候開始的?”我跟他解釋了幾句,他卻好似根本沒聽見,只在我身后走來走去,剛才的朗誦被打斷好像令他很不舒服。

  我其實也有點暈暈乎乎,但這與酒無關(guān),我只是奇怪自己怎么會坐在這兒釣魚呢?如果說這之前它是個想象的場景,那么現(xiàn)在它似乎仍然是想象——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那么模模糊糊的,我想這難道就是釣魚的滋味?

  這時遠處的天際隱約有什么東西冒出來,然后它漸漸膨脹、彌散。老關(guān)說這是夜霧,“等著瞧吧,好看的很。”他說。

  遠遠的,夜霧似乎被一陣風(fēng)吹成兩半,它們從兩邊漸漸漂浮過來,然后兩塊又漸漸合為了一處。此時夜空已被一層淡淡的奶色籠罩,我們?nèi)缍俗诤V械囊恢淮,感覺搖搖晃晃的。

  此時李坤早已不再走動,他伏在欄桿邊,和我一樣有些發(fā)呆!斑@夜霧,我也好多年沒見過了!崩详P(guān)嘆了一聲說。

  我正迷糊著,突然手上一沉,便忙叫老關(guān)過來看看。老關(guān)上手一試便說這是條大魚。媽的,你小子火氣(運氣)倒是旺得很,一上手就是大魚。他邊念叨著邊一下一下放著線,然后說,快快,下橋去,去岸邊,這大魚只能下去拿。我問這線夠么,老關(guān)說夠,這能放兩千多米呢。

  我們于是飛奔下橋。老關(guān)邊跑邊放著線,到橋下時那一軸線幾乎已全部放完。

  此時霧氣漸散,但我們卻仍然看不見魚,波光粼粼中只隱約見一處水花翻騰。這狗日的魚,還跟老子玩沉底——對頭,走起來走起來——老張邊大聲吆喝著邊不停地收線放線,他收線時那魚竿時而彎得像一張弓,讓我看得心驚肉跳,此時我真正相信這竿子值兩千元了。

  附近停著幾艘漁船,見我們幫不上忙,老關(guān)便叫道,你們?nèi)ツ菨O船上借張網(wǎng)來。我和李坤聞言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去,那漁船主人聽說釣到大魚,便拎著網(wǎng)和我們一起來了。

  老關(guān)正滿頭大汗地遛著魚,頭發(fā)已濕得貼在額頭上。又過了約一小時,他才慢慢把魚往岸上拖,拖至淺水處那魚仍一下一下地撲騰,那船主便撒下網(wǎng)去把它網(wǎng)住,我們幾人合力終把它拖上岸來。

  這時我們才發(fā)現(xiàn)這是條江鰱,身長幾乎有一米。媽的,這么大的江鰱,起碼二十年沒見了,老關(guān)邊說邊拍了我一下,“我說我不會看走眼,你小子和這行緣分不淺哩!

  那船主也嘖嘖連聲,說想不到,這江里竟還有這么大的魚,“這魚怕都成了精嘍!彼f。

  老關(guān)說你也收魚吧,出個價看看。船主想一想,卻又搖頭說,這價不好出。老關(guān)說有什么不好出的?你干這行難道不知道價?

  船主說:“不是這么說,按說這魚應(yīng)該出個大價錢,可好多年都沒見,現(xiàn)在突然來這么一條,怕是不太好賣,再說這么大的魚,肉也不太好吃了你說是不是——”

  老關(guān)說你莫啰嗦了,就說個價嘛。船主便想了想說,三百?老關(guān)“切”了一聲說,開玩笑,十年前開這個價還差不多。

  船主說那你找別家吧,我只能出這個價。

  老關(guān)于是打了一通電話,過了約十幾分鐘,又一只小船駛來?堪逗螅粋戴草帽的高個子跳下船,遠遠地便跟老關(guān)打招呼。

  走到跟前,那人便蹲下身子去看魚,又拿出秤把魚高高釣起稱了一下,“三十二斤,媽的,”他說,“三十二斤的江鰱,你個狗日的老關(guān),昨天是不是去廟里燒了香?怎么手氣這么旺?”老關(guān)說不是我手氣旺,是他,他說著指了指我。

  那人便看我一眼,是新手吧,他問道,老關(guān)說是。那就是了,他笑道,新手上桌必有大和,這跟打麻將一樣。

  老關(guān)說你出個價咧,那人把手在衣服上擦擦,說:“四百!薄笆裁?”老關(guān)說:“四百?”那人說老關(guān)你莫看這魚大,魚太大了也不好賣,現(xiàn)在不比以前了,餐館都挑剔得厲害,又要新鮮又要安全干凈,這么大的魚,又是野生的,人家恐怕還擔(dān)心污染、擔(dān)心什么重金屬哩。

  老關(guān)說四百也太少了,絕對不行,你再漲漲。那人說我真的只能出這么多,你賣就賣,不賣拉倒。

  老關(guān)看來也動了氣,說那我還真不賣了,四百,你打發(fā)叫花子還差不多。那人說你看著辦吧,說著他便轉(zhuǎn)身回了船上。

  我和李坤都看著老關(guān),我猶豫一會兒說,要不就賣給他算了!安恍,”老關(guān)說,“多少年才有這么一條大魚,我絕不能賤賣了!逼鋵嵨蚁胝f這應(yīng)該是我釣的,起碼它咬的是我的鉤,我應(yīng)該有點發(fā)言權(quán)。不過看老關(guān)那樣子,我還是把話咽了回去。

  “那現(xiàn)在怎么辦呢?要不賣給夜市的餐館?”半天不說話的李坤開了口。老關(guān)想想說也只好這么辦了。

  于是老關(guān)找了根繩子,我們?nèi)溯喠髁嘀~去了夜市。

  我們一進夜市便引起轟動,食客和餐館老板紛紛圍過來,有人還拿出手機拍照。不過有些人不信這是野生魚,說這么大的魚江里早絕了,這一定是養(yǎng)殖的。老關(guān)聽了也不理會。

  這時有懂行的老板說,這倒真是野生的。老關(guān)聽了便叫道,好,有懂行的就好,那你看看這魚值多少錢。

  那老板笑笑,說這可說不好。旁邊有人說這魚太大了,怕是老得夠可以,再說這一天也賣不完,到第二天又不新鮮了。

  老關(guān)這時也有點動搖了,對那老板說,你說個價看看,老板想一想,說:“三百!崩详P(guān)想瞪眼,卻又自己先泄了氣。

  我扯扯老關(guān)的袖子,暗示他賣了算了,老拿在手里也不是事。老關(guān)看我一眼,想了想,卻馬上又笑了,“三百?一人一百?你覺得合適?媽的,要這一百干什么,還不如我們自己吃了它!

  行呵,那就自己吃吧,我說。我想無論怎樣把這魚解決掉就行。

  老關(guān)于是與那老板說好,這魚分一小半給他做加工費,剩下的分四份,一份我們現(xiàn)吃,另三份帶走。

  不一會兒一大鍋江鰱火鍋便端上來。折騰了半天我們也餓了,便埋頭吃起來,我們沒有要酒也沒要什么配菜主食,只是吃魚。剛開始滋味好像還不錯,但后來漸漸有點麻木,感覺如同嚼木渣一般。

  吃完后我們各拎了一塊魚肉出門。老關(guān)告訴我們拿回家不能馬上放冰箱,一定要先用鹽徹底抹一遍。

  此時天已快放亮。李坤還要去外地,于是我送他去車站。拂曉的街道空蕩蕩的,我們一人拎一塊莫名其妙的魚肉靜靜地走著——我想這情景大概像一幅什么畫,這讓我心里更有些亂糟糟的。

  經(jīng)過一個垃圾桶時,我們不約而同一揚手,把魚肉扔了進去。我們沒有互相看,仍筆直地往前走。扔掉了魚后,我們便好像從畫中跳將下來,頓時一身輕松。李坤吹起了口哨,是“桂河大橋進行曲”,我們便如同兩個士兵般,在清晨的街道上走得頗為整齊,且自覺腳步頗富彈性。

  回家后我稍稍沖洗一下,然后躺倒在地板上。過了一會兒小莫醒了,她看看我,然后慢慢溜下床與我并排躺著。

  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夏天。我注視著那些遙遠的有煙火味的城市,心想這一個月過得還真快。我告訴小莫明天我要去找工作了,她笑了笑,似乎覺得自己的忍耐取得了成功,“可明天是星期天呀!彼^了一會兒提醒道,“那就后天!蔽亦卣f著,然后翻個身,不知不覺便已沉沉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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