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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欄目類別:短篇小說

最后一次旅游

更新時間:2016/7/22 23:39:00  瀏覽量:1473

  “爸爸,您在‘榮譽公民之家’一定會得到很好的照顧!北葼柌恢挂淮芜@樣對我說。

  “敬老院”,有人認為這個稱謂對老人不夠尊敬,于是又想出了一個新名詞——“榮譽公民之家”。“敬老院”也好,“榮譽公民之家”也罷,其實只是改了個名字而已,本質(zhì)上什么都沒有變。我可不想和一群風燭殘年的老人們住在一起,在相互打聽諸如“你領(lǐng)多少退休金”之類的無聊問題中度過余生。當你剛剛把一扇小窗戶推開一道縫隙,想通通風,換換氣時,尖叫聲、吼叫聲比新鮮空氣流通得還快,此起彼伏地傳過來,“刮風了……”

  我一直認為,我任何時候沒給任何人添過任何麻煩。在還能工作的時候,我總是幫助兒子比爾,時常給他點錢。當他和他老婆搬到我這兒住的時候,我沒有發(fā)過一句牢騷。想起來了,一次忘了關(guān)上冰箱的門,一次忘了放掉浴缸里的洗澡水,只做錯過這兩件事情。莫非錯誤很嚴重?只因為這兩次錯誤,我就必須住進“榮譽公民之家”?!

  比爾,住“榮譽公民之家”,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?你這個古怪的家伙。古怪的人總是冒出古怪的想法,做出古怪的事情。唉……

  打開衣柜,我在里面翻來翻去,想給自己找到一件合適的外衣。手指碰到一個光滑的拉手,我下意識地抓住它,往自己跟前拉了拉。掛衣架的橫木因為干裂發(fā)出噼啪的聲響。一只沉甸甸的箱子,連同一大堆衣服一起被拖了出來。這是父親的箱子,水牛皮做的,牛皮表層因為加工獨特而顯得珍貴。這樣的箱子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少能夠見到了。

  忙碌一陣子后,我終于打開了箱子上的鎖。我掀開箱蓋,只見放游戲紙牌的皺皺巴巴的舊盒子、棒球和棒球手套……一個男孩子應(yīng)該有的標準裝備,一件不差、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箱子里。絲絲快樂,淡淡憂傷,段段往事,我摩挲著孩提時的玩物,所有的情感一下子涌上心頭。一個黑盒子里面保留著幾張女孩子們的照片,照片是從什么地方剪下來的,上面沒有一個字。我清楚地記得,父親發(fā)現(xiàn)我的小秘密后,狠狠揍了我一頓,F(xiàn)在想起來,我還隱隱感覺身上好像有點疼。這是我的筆記本,里面有我寫的詩,處女作……毫不自夸,當年的詩作還相當押韻呢。

  筆記本掉在了地上,我彎腰去撿。衣柜門敞開著,我突然感到,一堆衣服后面,有一雙眼睛透過縫隙,正偷偷地看著我。

  貝拉!貝拉是我的機器人“阿姨”。

  我小時候,機器人“阿姨”非常流行。有錢的或無閑的人把她們領(lǐng)回家,照看自己的小孩。貝拉是首批家庭機器人“阿姨”中的一員,對我們家來說,她是必需的奢侈品。其他小孩是在玩具世界里長大的,而我則是在機器人“阿姨”的呵護下長大的。貝拉是我的“阿姨”,也是我的玩具。貝拉奇特、長長的手臂足夠摸到膝蓋,我和她玩,像和猴子玩。

  我出生不久,媽媽就病逝了。父親面臨的選擇說起來非常簡單:要么在家照看兒子,可是留在家里,錢從哪兒來;要么出去掙錢,保證家里有錢用。父親選擇了后者,從事三份工作。

  他日日操勞,含辛茹苦把我培養(yǎng)成人。盡管我沒在名校讀過書,但最終沒成為問題少年,更沒有墮落成酒鬼。

  可成年后我離開了家,外出打拼,沒再回來,直到父親去世。父親用心收拾好我的東西,保留在箱子里。

  我小心翼翼地把機器人“阿姨”從柜子里抱出來,放在地上。

  貝拉雙腳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卣局?米多點的身高,現(xiàn)在勉強到我的腰部,小時候,我以為她是巨人。貝拉的兩個前臂粗一些,一只里面安裝了羅盤,另一只里面安裝了表。事實上,這些對我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。我們經(jīng)常玩瘋了,忘記了時間,父親不得不到處找我們。貝拉手上只有三根手指,看上去非常不靠譜,我還記得,貝拉怎么用另一只手彎曲鎧甲來打賭。她的腿短短的,只有30厘米,但這樣的長度才合理,否則,小孩子怎么追得上“阿姨”的腳步。

  貝拉,我和你一起度過了那么多快樂的時光!如果我的兒子像我一樣,是在機器人“阿姨”照看下長大的,我現(xiàn)在也就只好住進“榮譽公民之家”。

  可實際情況不是這樣。離婚后,伊麗莎白帶走了兒子比爾,因為孩子的教育離不開媽媽。他們想到我,只是在需要錢的時候。我不知道前妻向兒子灌輸了什么,這個小兔崽子斷然拒絕見我。我敢打賭,這個惡婆娘一定插手了我養(yǎng)老的事情。

  “喂,老伙伴……我們認識好久了,算是老熟人了!蔽乙贿厡ω惱f,一邊兄弟般地拍了拍她的肩頭。

  “馬蒂……”

  我嚇傻了。

  “你是馬蒂?真的是你嗎?你在家?”

  我驚呆了。

  我不知道眼前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:機器人“阿姨”身上的電池到現(xiàn)在還有電,所以,貝拉通過這張老臉認出我,認出我是當年她照看的那個小男孩。

  我,滿臉的皺紋,眉頭緊鎖,眉毛雜亂。稀稀疏疏的灰白色頭發(fā)偏向一邊,梳理得還算整齊。松松垮垮的皮膚包裹著的脖子,一半塞進方格襯衫領(lǐng)子里面。針織套頭外衣,尺碼大幾分,像只口袋套在我瘦削的身軀上。落有斑斑點點牙膏的便褲,在腰間用皮帶卡子緊緊勒住。面對40年前的舊相識,如果是我,脫口而出“你是……”,未必做得到。

  現(xiàn)在,許多人藐視機器人,因為機器人不是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+”。

  我在衣柜里又匆匆地亂翻了一陣子,找到充電器。當貝拉笨拙地隨意搖擺腦袋時,我給她接通了電源。

  輸入新能量后,貝拉漸漸地活躍起來,“馬蒂,我們一起玩吧!”

  我舔了舔干裂結(jié)痂的嘴唇,“現(xiàn)在,不行。老伙伴,等一等。充一會兒電,我們再一起玩!

  貝拉高興地揮舞著雙手,“我們?nèi)ヂ糜伟,馬蒂?”

  看著機器人打手勢那有趣的樣子,我蹲下身子!奥糜,我年紀大了,走不動了,貝拉!笨匆姍C器人突然僵住了,一動不動,我急忙又說,“我們以后再去吧。”

  機器人“阿姨”還沒來得及難過,就進入了程序。

  “你今天吃午飯了嗎,馬蒂?”

  我縮起脖子。這帶有幾分責怪的腔調(diào),暌違了。

  “你今天吃午飯了嗎?”這是機器人“阿姨”喬·尤金的經(jīng)典名言,也是她最經(jīng)常說的一句話。喬·尤金是我小時候家喻戶曉的小明星,她成功地出演了幾部喜劇片,贏得21世紀所有媽媽的心,媽媽們認為喬·尤金是她們孩子學習的好榜樣。

  “我們最好玩一會兒捉迷藏。貝拉,你逮我!蔽医ㄗh說。

  貝拉揮了揮拳頭,表示同意,然后假裝用雙手蒙上眼睛,一、二、三地開始數(shù)數(shù)。

  我走進衛(wèi)生間,從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煙。我在自己家里吸煙,卻常常惹惱兒媳。她喋喋不休,大發(fā)脾氣,F(xiàn)在好了,無所謂了。

  任何可怕的事情都不會再發(fā)生了,再也沒有什么可擔憂的了。相反,當發(fā)現(xiàn)父親裝滿我小時候東西的皮箱,發(fā)現(xiàn)小時候看護我的“阿姨”時,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過去的日子。為什么這么激動?莫非我不想離開這里,離開這個家?

  我在這個家里長大,家里的每一個細節(jié),我都記得清清楚楚:木板地怎樣吱呀作響,大風怎樣穿過窗戶縫隙吹進來,月光怎樣照亮一個又一個窗口。

  我的居室在二樓,樓梯右邊。臨窗擺著一張桌子,桌子上有一臺電腦,床鋪依墻而放。走廊盡頭是浴室,浴室和衛(wèi)生間合為一室。這里才是我的安身之地。廚房在一樓,記得我常常在夜間“設(shè)宴”犒勞自己一番。廚房旁邊是漆黑的小庫房,那里,我能不去就不去,多一眼也不想看。后院是我和貝拉整天玩的地方。

  為什么我要離開這里?

  我倚靠到墻上,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吐出煙霧,反復(fù)地問自己。

  當貝拉說“馬蒂,你在家?”時,她為什么如此驚訝?

  吱呀,門開了。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。

  “我找到你了!”貝拉說。

  貝拉背后拖著電線。

  “喂,接球!貝拉,接球!你怎么像根香腸,不堪一擊!蔽掖舐暤睾敖兄亚驋伋鋈。

  貝拉,戴著棒球手套站著,笨手笨腳地試圖接住球。顯然,貝拉老了。幾十年前的老機器,又長時間沒有運轉(zhuǎn),顯然,遲鈍了。

  “你太不厚道了,馬蒂,用這么大的力氣扔球,瘋了。”貝拉任性地回答道。

  “40年前,你就是這樣和我說話!蔽页靶λf。

  貝拉從地上撿起球,目不轉(zhuǎn)睛地注視著我。

  “我們?nèi)ヂ糜伟,好嗎?”她出乎意料地問我,把球拋回來?/p>

  我恰好接到球,又把球拋回去。

  “不,我們不去旅游,貝拉!蔽掖⒅鸬,“我和你從來沒有一起出去旅游過,為什么你突然想起了旅游?”

  貝拉沉默不語,然后,撿起球,又把球拋過來。

  “我們?nèi)ヂ糜伟,馬蒂,和我們一起去旅游……”

  突然,我的后背上有一種令人難受的螞蟻爬行的感覺,隨后這種感覺遍及全身。我停頓了片刻,猛地向貝拉撲過去。

  “和誰?和我們?我們是誰?”我急急地問道。

  貝拉不說話,垂頭喪氣地低著頭?吹贸觯讵q豫說還是不說。

  “和誰?和我們?我們到底是誰?”我?guī)缀鹾鸾衅饋,重?fù)地追問著這個問題。

  貝拉還在猶豫。

  “貝拉!你想和誰去旅游?”我有意拖長聲音問,像是央求她。

  貝拉猛然抬起頭,兩眼放出了令人生畏的光。

  “和你,和爸爸!

  我用手握著球,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咯吱咯吱地響。

  在離開家之前,我和父親大約每個月旅游一次。說是旅游,其實是郊游、野餐,從來沒有在外面宿營過,每次大約也就四個小時。我們一大清早出發(fā),爬爬山,在樹林里坐一坐,狼吞虎咽地吃塊三明治,大口地喝杯咖啡。我做每一件事情時,父親從來都沒有表現(xiàn)出興趣,甚至索性一言不發(fā),也沒有提過任何要求。山里的空氣寒冷卻也新鮮,里面散發(fā)出三明治奶酪和咖啡的芳香,我們帶來的味道。其實在這樣的時候,能夠簡簡單單地坐在一起,也就足夠了。

  如果我們沒有帶她去旅游過,該死的貝拉又從哪里知道旅游的事情?

  憤怒取代了慌張。

  “你從哪里知道的?”我大聲喝問道,“你怎么知道旅游的事情?”

  “爸爸帶我去過!

  “閉嘴!我是問你怎么知道的!

  “爸爸帶我去過!

 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舉起球,向貝拉砸去。隨著轟隆一聲,貝拉應(yīng)聲倒在了地上。

  “爸爸帶我去旅游了,你這個大白癡!”貝拉委屈地喊道。

  隨后她又什么話也不說了。

  有一個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,是父親的聲音……

  我跪倒在地,向童年小伙伴的身邊爬去……

  球碰到了貝拉身上的一個按鈕,她身上的屏幕亮了起來,開始播放視頻記錄。

  “怎么了,貝拉,這里真的很高嗎?”父親問。

  我看見了山,是我和父親曾經(jīng)去過的那座山。父親,越發(fā)蒼老,他端著一杯咖啡坐在一塊較平的石頭上。綠色麂皮絨夾克外衣的扣子緊緊扣著,一粒也不少,直到喉嚨。寒風凜冽,毫不憐憫地吹動著他灰白的頭發(fā)。絨褲褲腳扎進高幫旅游鞋里。

  “馬蒂和我們在一起嗎?”父親向貝拉身上的攝像頭看了一眼。

 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,我多么想和你們在一起。

  “好了,我們回家吧,好嗎?”父親說著,拍了拍褲子上的土。

  房間里異常昏暗,沙發(fā)上躺著一個人,一床被子從下巴蓋到腳。傳來金屬般的沉悶響聲,我想,這是有人在咳嗽,不免心里怕得發(fā)慌。貝拉用三根手指的手端著一碗清湯,但是父親只想翻翻身,繼續(xù)躺著。

  “爸爸,您應(yīng)該吃點東西了!必惱f。

  又是一陣吃力的咳嗽,這次父親坐起來,接過那碗清湯。

  “謝謝你,貝拉!彼屑さ卣f。

  我沒有想到,父親病得這么嚴重。

  我收到公證人從郵局發(fā)來父親病逝的消息,直接來到公墓。為什么他不給我打電話?為什么不讓我回來看看他?為什么我沒有給他打電話,關(guān)心地問一問他近來怎么樣?

  貝拉可謂用心良苦,我終于明白了。我輕輕地愛撫著她的腦袋,她是我的真“兄弟”。

  “老伙伴,和你比,你才是他的好‘兒子’!蔽铱粗惱瓋芍粺o神的眼睛,自言自語地說,“如果沒有機器人‘阿姨’,如果不是貝拉比自己的親兒子還親,住‘榮譽公民之家’,總比一個人孤獨地死在家里好。比爾,算是白養(yǎng)你了!

  突然,貝拉的眼睛憂傷起來。

  “什么是‘榮譽公民之家’,馬蒂?”她問道。

  我想了想,希望能夠給她一個準確的定義,“像廢品回收站,是沒有用的人去的地方,貝拉!

  貝拉疑惑不解,但沒有再問下去。

  “我不想去那種地方,”她終于做出決定,“最好我們?nèi)ヂ糜危R蒂!”

  我擦了擦眼淚,笑了笑。

  “好,去旅游。貝拉,我們一起去旅游。”

  我身穿滑雪服,左手拿著滑雪板,右手領(lǐng)著貝拉三根手指的手,我要帶貝拉去滑雪。因為貝拉,我不得不彎著身子。背上的行囊里裝了一大壺咖啡和兩塊三明治。

  如果比爾堅持認為,我時常會做出古怪的事情,最好住進“榮譽公民之家”的話,那么我以為,我不如和最好的朋友去旅游。不,不是最好的朋友,是最好的兄弟,哪怕是最后一次旅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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