爛嘴一喝好了就喜歡給同學(xué)強子拉呱。強子接起爛嘴的電話時，是在區(qū)間一處翻漿冒泥的地段，他和別人扛著一根枕木剛放下。爛嘴說：“郝老師來市里啦，想見咱們同學(xué)們一面，還提到了你，你晚上一定要來�！睜�嘴的電話里是嘈雜的音樂背景。
郝老師來了，是從很遠的村里來的，那個村有他的母校，郝老師當(dāng)過他的班主任。強子的臉上掠過一個場景。
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早上，冬日的小村讓雪被裹得安靜而慵懶，頑皮的太陽憋紅了臉，從好多煙囪吹出灰白的煙霧來。強子就著腌菜囫圇了兩塊土豆，喝了米湯，夾起寒假作業(yè)就朝郝老師家走去。強子在路上還怨父親：為三道破應(yīng)用題，這么早就催我去郝老師家，人家說一定沒倒尿盆呢。
郝老師剛撇了生火柴要抱著進家，看見他，笑著問：“你倒稀罕，大清早的有啥事？”“我有幾道應(yīng)用題做不出�！睆娮由χ^。
強子清楚地記得郝老師給他講完題，還給他檢查了作業(yè)，檢查完就快到中午了，郝老師開起玩笑：“還得感謝你，讓我省了一頓早飯。”
強子離開郝老師家，路上想：得拿成績報答老師。
強子終于像喜鵲或者燕子似的從村里飛出來，畢業(yè)后分到鐵路沿線一個不起眼的工區(qū)，每天和那些鋼軌呀石砟呀水泥枕呀打交道。雖說辛苦點，養(yǎng)家糊口還是沒問題，但他總是昂揚不起來。但強子一直有個習(xí)慣，喜歡戴只露眼睛的面罩去干活，說是怕臟了頭，但更主要的怕遇見熟人。比如說正干著活，有一趟客車從他旁邊晃著腰經(jīng)過。他還為自己的小聰明暗地高興呢。再如，他和一般人只是說，我在鐵路1435研究所上班，或者說在鋼軌曲直科考隊工作。
爛嘴卻不一樣，東拉西扯，吹牛拍馬，瞎說八道，無所不能。爛嘴也由推銷員變成了啥經(jīng)理，成天開著車尋找新開業(yè)的酒店。有時高興，爛嘴也會拉同學(xué)們吃吃飯洗洗澡的，強子總找理由推脫。強子接受不了那些東西，但最主要是覺得自己老扛著臉去蹭飯有點不好意思，總思謀著哪天發(fā)了橫財也回請同學(xué)們喝喝酒搓搓麻啥的。
郝老師多少年也不來市里一趟，該給老人家接接風(fēng)的，環(huán)境不好的飯店還說不過去，要去像帝王美食、皇城酒店那樣的，咱一個月的薪水恐怕又不夠，再說如果都拿去請客家里老小咋辦呢？想到這里，強子更覺得愧對郝老師的那番苦心。而爛嘴他們要不有事業(yè)，要不有實業(yè)，要不有房產(chǎn)，個個光彩照人。哎，咱有啥？
不過，強子每天像狼一樣在野外的區(qū)間溜來溜去的，這事只有爛嘴知道，他怕爛嘴一喝高了，啥事情都給抖漏出來。晚宴，強子思來想去終于沒去。同學(xué)們在推杯換盞、恭維嬉笑中搖著醉步散去。爛嘴還算清醒，罵罵咧咧地撥了強子電話：“你他媽的比市長還尊貴，晚上還搬鋼軌？我們在皇城酒店剛吃完，郝老師也喝多了，就住那兒了……”
強子放下電話，愣了好一會兒，從箱底翻出一摞先進工作者證書，跨上車子，就朝皇城酒店奔去。他感到淚水洗過的臉膛涼絲絲的。他只想和郝老師說：“老師，我也沒給您丟臉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