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節(jié)劇本元素訓練課,老師給的關鍵詞是“家庭”,他要求同學們敘述自己的家庭。打開突破口總是艱難的,但一旦打開,洪水般的情感宣泄像機關槍一樣掃射在每個人的身上,沒有切身感受過,卻能感受切身的疼痛。聽完一個又一個敘述,好多同學都開始擦眼淚,幾乎所有人的家庭都是不幸福的。
子木坐在我旁邊,她舉手示意老師。子木的故事在進校前我有些了解,所以當她主動要求聊聊自己的家時,我是為她擔心的,我怕她會哭出來。子木的父親在她初二的時候去世了,在很短的時間內(nèi)就走了,盡管極力想要活下來,但還是病得太重,無力回天。子木在敘述的過程中語氣平緩,提了很多次她與父親在山丘上騎自行車的場景,一起一落地前進著,永遠沒有盡頭才好。其間,教室里頻頻發(fā)出拿紙巾擦眼淚、擤鼻涕的聲音,子木淡然地說完了最后一個字,似乎這件事情不能再對她產(chǎn)生波瀾。我以為子木會像雞湯文中寫的一樣揚起嘴角大喊堅強,接觸后才發(fā)現(xiàn),生活遠比文章殘忍。
子木是我的室友,她從不午睡,白天睡覺噩夢會來得又急又兇,深陷在夢魘中怎么掙扎都醒不過來,醒來后才發(fā)現(xiàn)整個軀體還留在了夢中,那種孤獨、絕望的感覺讓她再也不敢午睡。子木的父親在家里去世,彌留之際,子木在父親的身邊守著,因為極度缺氧,父親的嘴張得老大,是正常人達不到的限度。緊接著,瞳孔放大,里面倒映著對死亡的恐懼。白色的布把父親整個蓋住,子木的母親在客廳招待賓客,子木獨自在房間里守著父親,她看到尸斑滲透白布,長在白布上的樣子,慢慢地,越來越多。
父親去世后的那段日子,子木頻繁地做著噩夢,怕黑、怕靜。她的脾氣變得不好,總是哭,考試考不好哭、衣服弄壞了哭、肚子餓了也哭,哭泣似乎是她能做的抵抗恐懼唯一的事,她從沒有提過堅強二字,太假了。
距離父親去世已經(jīng)很多年了,但子木還是愛哭,她從不隱忍,都是嚎啕大哭,把自己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釋放出來,佯裝堅強太痛苦了。子木就像一朵嬌嫩的玫瑰花,要用玻璃罩子罩住抵擋大風侵蝕,還要每天澆水,悉心呵護。她學不會堅強,也沒有辦法擁有那么強大的自愈功能,與其學著堅強起來,還不如讓別人看到這般軟弱的自己,這才是最真實的自己。
子木會寫一手清新的文章,每句話串上音律便能成為一首能讓人唇齒間滲著芬芳的歌。經(jīng)歷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,但心境可以,子木選擇讓自己不那么堅強,想哭就大聲地哭,正是因為擁有小女孩的心思,才不會寫出生硬冰冷的文字。
這些年看過好多雞湯文,堅強是個不得不提的話題。總有人能杜撰出學會堅強的各種方式,學會堅強看上去神圣無比,但總是有太多軟弱支撐著的,愈來愈軟弱,但看上去越來越堅強。認識了子木以后才知道,原來好哭也是一件可愛的事情,并不是所有的堅強都抵得過瑟瑟發(fā)抖。如果疼,那就暴露出來,不然誰會幫你療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