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深處其實沒有路。因為草原上根本就不需要路。在草原上行走,只需要方向,方向便是草原的路。平坦而遼闊的草原,手隨便往哪兒一指,那就是路了。你往哪兒走不是路呢?你往哪兒走會走不過去呢?無論夏天還是冬天,路在草原根本就不是個話題,路在草原那地方,是一種隨著你的腳步而無限延長的飛毯。
草原沒有路,所以處處都是路了。草原的路,是任何一個人、一匹馬或是一群羊,都可以任意開辟和創(chuàng)造的。你只要認準(zhǔn)了太陽,認準(zhǔn)了自己的位置,認準(zhǔn)了你要去的那個地方,你策馬狂奔,驅(qū)車飛馳,你從油綠的牧草中間穿過,草紛紛躺倒為你讓路,你在草地中央壓出一條最短的直線,若是中間沒有沼澤、小河擋著,一條路就這樣形成了。
草原沒有路,所以是很容易迷路的。沒有太陽的日子,沙暴、風(fēng)雪的日子,你在原野上失去了方向,霎時間,天底下的路統(tǒng)統(tǒng)都消失了。那時候,一塊土疙瘩、一株蒿稈、一座沙丘、一縷遠遠的蒙古包的炊煙,都會成為路的標(biāo)記,成為路的蹤影,路的參照。草原之路是由草原上任何一種蛛絲馬跡構(gòu)成的,它是迷路人的再生之途。
于是,為了那些迷路的人,草原上還是留下了一種被稱為路的印跡。
那實際上只是牛車的車轍,或?qū)捇蛘,或淺或深。車轍覆車轍,天長日久,就變成了路。干旱的日子,它們堅實平展,在微風(fēng)中揚起陣陣沙塵;雨季來臨時,草原松軟的土地被車輪碾壓出一道道深溝,變得坑坑洼洼,那溝里盛滿了水,一路閃爍過去,像是綠草地上扭動的一條蛇。天晴了,有新生的尖草從溝邊鉆出來,密密如胡須似的,將車轍的溝坎鑲嵌出一道道綠毛茸茸的格子和條紋,那條路突然變成了綠白黃三色相間的天然圖案,地毯似的斑斕,在草原上招搖惹眼。
因此,草原即便有路,那路也不是固定不變的。草原上的路一旦用得太舊,就會變成一條河或是一道深溝。大雨后的草原滑膩而疲沓,車轍忽然就改換了原來的位置,它們選一處干爽的高地,從舊有的車轍旁悄悄溜過。草地上常?梢娨坏赖篮鲎蠛鲇业能囖H,像波紋一般一圈圈擴散開去,重復(fù)徘徊又最終指向一處。原來草原之路是隨時可以被修改、被矯正的啊,那是世上最古老最原始的路的形式,草原的自由是被草原自由的路所決定的。
一條黃褐色的土路從遠方蜿蜒而來,又往遠方延伸而去,兩邊都望不見盡頭。它從大草原穿過,又影影綽綽地消失在大草原上,像一條柔韌的血管。
蒙古人就是從這草原之路上走向外面世界的么?
如果有一天,草原上的路被筆直堅固而不可隨意更改的高速公路取代,那么我們將不再擁有自由的草原。
。ㄟx自《百年美文》)
【賞析】
本文通過詩意的描寫,由表及里,由淺入深,層層深入,鞭辟入里地揭示出了草原之路的特色,草原的性格,草原生命的存在方式。作者寫的草原之路,不是為解說“路”的形態(tài),而是將它隱喻,以“自由之路”作結(jié),讓文章在結(jié)尾處陡起波瀾,主旨于瞬間升華。作者還綜合運用了比喻、排比等修辭手法,使文章充滿詩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