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,朋友的來去,全靠緣分,那么今生最沒有一絲強求意味的朋友,就算蔡志忠了。
當蔡志忠還在做大醉俠的時候,我們曾經因為一場機緣,在電話里講過一次話。那次是蔡志忠打電話找人,我代接了,他叫我也一同去吃晚飯,說是他請客。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那天我沒有時間去,對于這位漫畫家,就此緣慳一面。
雖然彼此擁有一些共同的朋友,可是誰也沒有刻意想去認識對方。總認為:該來的朋友,時間到了自然而來;該去的朋友,如果勉強得吃力,不如算了。
抱著這種“無為而治”的心情去對待人際關系,發(fā)覺那是再好不過的。不執(zhí)著于任何人與事,反倒放心。
就這樣過了好幾年。有時翻到蔡志忠的漫畫,就看看,想到某年某月某一天,曾經跟這位作者通過話,心里很快樂。
去年,蔡志忠的漫畫書《自然的簫聲——莊子說》悄悄地跑到我的書架上來。在封面上,蔡志忠畫了一張漫畫,又寫了:“請三毛多多多多多多……指教!卑l(fā)現(xiàn)他用這種漫畫形式表現(xiàn)我摯愛的哲人,先是一喜;再看見這么謙虛又極有趣的“多多多多多多……指教”,心里感動。
打了電話去謝蔡志忠,那是第二次跟他講話。最后我們異口同聲地說:“我們絕對不刻意約定時間、地點見面,一定不約,只看緣分!
就此真的沒有約過。
約的就是——不約。
沒過幾天,我回家,母親奔出來迎接,像孩子一般喊著:“快來看,蔡志忠請人送來一個好古怪的壇子,還附帶送來了一大把長長的樹枝。媽媽是看不懂,不過你一定喜歡的!蔽彝蛷d跑去,桌上放的,正是一只我深深喜愛的老甕,不是普通的那種。我繞著它看了個夠,驚嘆一聲:“哦,窖變!”媽媽說:“這只壇子扭來扭去的,一定不是平凡的東西,你說呢?”
我對媽媽一笑,說:“從此以后,當心小偷!”說完沖去打電話給蔡志忠,說不出有多感謝。他那邊,淡淡的,只說:“喜歡就好!
當我們全家人都欣賞過這只帶給我巨大快樂的甕時,還是沒有見到送甕的主人。
直到插在甕里的那一叢銀杏已經開始發(fā)芽的時候,我都沒有再打電話去騷擾這位忙碌的畫家。那時候,他的《列子說》也開始在《皇冠》上連載了。我當心地守住雙方的約定——隨緣。
一天,我有事到皇冠藝文中心去。由四樓下來時,想到畫廊就在三樓,于是順路下去看看有什么展出。當我跨進畫廊時,見那個能干的黃慈美經理背對入口坐著,她正跟一個頭發(fā)長長的青年很專心地說話。
我看了一眼那個青年,發(fā)覺眼前的人正是蔡志忠。而他,也突然看見我,兩個人同時跳了起來。我尖叫一聲他的名字,用手向他一指,好似正要出招,而人還懸在半空中。就在同時,聽見另一聲慘叫。那個背對我而坐的黃慈美,受意外驚嚇,人先往后倒去,緊接著再撲向桌前,捂住胸口,眼看就要被嚇昏過去。
我無法向黃慈美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,她不知道蔡志忠和我,講好了是只碰不約的。這一回,老天叫我們不期而遇,我那個尖叫,出于自然,而且是漫畫式的。
蔡志忠和我見面,加上黃慈美的居中大驚,使我笑痛了全身。漫畫大師的出場,筆墨無以形容,只有漫畫能夠畫出那種效果。
前幾天,為了蔡志忠的畫和我的兒童詩配合展出,我去了一次他的工作室。在那品位和格調都跟我個人家居布置十分接近的房子里,我悄悄地觀察了一下,發(fā)覺蔡志忠將他最好的一只甕送給了我。
這一來,對于他的慷慨,我又感激又愧疚。這位朋友,當是我的好榜樣。
雖然這么說,這只美甕,我還是當成性命一樣珍愛著,無論怎么說,都不會學蔡志忠,將它送給任何人。
蔡志忠,多謝多謝多謝,多謝,多謝。